△ 11月10日上午观测到的东方白鹳，被鞭炮轰赶飞起。摄影：王建民/疆北湿地保护中心

最近几天，在天津七里海保护区以外的人工鱼塘，4000余只东方白鹳遭到鱼塘主炮轰，引发关注。

这种水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濒危物种。近年来，在社会各界的重视和努力下，东方白鹳的全球种群数量好不容易由原来的不足3000只，上升到目前的至少6500只。

每年秋冬，河北曹妃甸湿地、天津七里海湿地、北大港湿地是它们南迁路上的重要“歇脚”地。但今年，由于保护区食物不足等原因，大部分的东方白鹳都飞到周边的人工鱼塘“偷鱼”吃，鱼塘主损失惨重，纷纷放炮驱赶。

截至11月11日，根据天津护鸟人王建民和志愿者团队的统计数据，陆续从东北迁徙来的东方白鹳总数已超过了4000只，且都集中在七里海保护区外的鱼塘里。

除了遭炮轰、吃不饱，这些东方白鹳还面临着撞到电压线和被盗猎投毒的风险，急需采取措施进行守护。

保护区失灵

“4000只！”

11月11日一大早，在迁徙季节坚持每天统计东方白鹳数量的天津护鸟人王建民和志愿者团队，一共找到了“4个大群，4000只”，“准确说，是超过4000只！”王建民十分肯定。

11月11日拍摄到的密集的东方白鹳，看似壮观美景，实则危机四伏。摄影：王建民/疆北湿地保护中心

王建民是一位坚持保护候鸟20年的护鸟志愿者。他在天津数东方白鹳已有10多年的经验。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他不断刷新记录，1200只，3000只，4000只……每次看到数字往上涨，他的担忧也随之提升。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他访谈过保护区附近的鱼塘经营者，大家也都说“从来没有这么多”，“去年也没有这么多”，“今年怎么了？”

事实上，河北的曹妃甸湿地、天津的北大港湿地、七里海湿地一直是东方白鹳往南迁徙的必经之地。每年秋冬，它们都要进行一次长达3000公里的迁徙，从繁殖地黑龙江及乌苏里江沿岸迁徙到鄱阳湖保护区越冬，途经这三个湿地时，都会停下来歇脚觅食，待补给充分再继续南迁。

“鸟中大熊猫”东方白鹳，常在沼泽、湿地、塘边涉水觅食，以捕食鱼、蛙、昆虫为生。摄影：王建民/疆北湿地保护中心

但今年的觅食并不容易。据新京报报道，由于湿地近年来因蓄水导致水位较高，这让东方白鹳无法获得充足的食物。也有护鸟志愿者反映，七里海保护区存在地笼，偷鱼现象明显。

河北曹妃甸保护区也有部分区域出现干涸。公益机构“让候鸟飞”得到消息，去年在曹妃甸，还有约2000只东方白鹳前来驻留觅食，今年有2000余只从曹妃甸上空飞过，但没有停留，直接来到了天津，这其中的原因是否和湿地干涸有关，有待调查。

一年前，王建民和志愿者们一共在七里海保护区内外找到17只死亡的东方白鹳。有的是来自于盗猎分子投毒，有的则是误食了鱼塘的清塘剂。归结原因，王老师认为，保护区没有承担起东方白鹳安全觅食的功能，是最主要的。

“对于这三个保护区（七里海、曹妃甸、北大港）来说，尤其是七里海国家级湿地保护区，保护对象应该率先就是东方白鹳，因为千百年来，这里都是东方白鹳等迁徙水鸟的重要驿站，是这一物种迁徙路线上不可替代的咽喉地带，如果这里出问题，东方白鹳飞不过去了，可能这个物种就走向灭绝。”

王建民说：“以前，东方白鹳来到渤海湾，到处都是坑塘洼淀，到处都是它们能吃饱的地方，但现在，栖息地不断丧失，保护区也未能承担起保护功能，它们不去人工鱼塘，能去哪儿呢？”

挤在人工鱼塘的东方白鹳：

被炮轰、吃不饱、撞上高压线

据王建民介绍，4000多只东方白鹳目前都挤在人工鱼塘区域，周围有许多高压电线。

科研界已经普遍公认，当前东方白鹳的全球统计总数已达到至少约6500只。

也就是说，将近2/3的东方白鹳全球种群都飞到了天津，挤在了保护区外。

针对遭遇炮轰，王建民和志愿者们持续呼吁，引发关注，目前放鞭炮轰赶的现象已经改善很多，但仍然没有完全消失，被驱赶的东方白鹳，仍然可能吃不到足够的食物，“瘦弱个体可能抢不过体力更好的，最终很可能挨饿致死。”

去年，人工鱼塘都卖鱼完毕之后，东方白鹳只能继续到保护区里找吃的，有一只由环志中心跟踪的东方白鹳进入七里海湿地保护区，出现卫星信号异常，保护区工作人员找到后，发现极度瘦弱，送到天津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中心负责人后来介绍，“就是饿的，瘦得皮包骨头，正常体重有15-6斤的成年个体，当时只有6斤”，由此，七里海保护区内的食物状况可想而知。

被炮轰和吃不饱还不是最主要的伤害风险。11月13日，志愿者在天津的人工鱼塘发现一只东方白鹳受伤，翅膀断了，据现场判断，很可能是撞到高压线上导致的。

“我们曾在北大港湿地救助过两只撞到电压线上的东方白鹳，一只救活了，一只死了。”王建民强调。

他非常担心这么多东方白鹳挤在那里，被炮轰时会频繁起落，会有个体撞到电线，致死致伤。

除此之外，鱼塘区域也有盗猎风险。

据知情人士透露，河北曹妃甸及天津宁河地区，投毒盗猎东方白鹳的现象至少已有20年，一直没有根除。

对盗猎分子来说，越是集中的高密度种群，越是一顿“饕餮大餐”，一次性就能毒死一大批。

2012年11月，在天津北大港湿地，500只大部队迁徙的东方白鹳遭遇盗猎分子投毒，22只东方白鹳被毒死，13只经过护鸟志愿者及时解救，成功放飞。王建民就是当时的志愿者之一。

2019年秋冬，王建民的团队发现了接连17只东方白鹳死亡。摄影：王建民/疆北湿地保护中心

截止目前，4000只东方白鹳落脚的区域还没有任何夜间至日出前的反盗猎巡护，对盗猎者是完全敞开的，毫无防护的。

陷于重重风险中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急需一个快速有效的保护方案。

“只有这一个办法”：

把东方白鹳招引到“安心食堂”

据让候鸟飞了解，目前，七里海保护区已经表示在采取紧急措施，但由于面积太大，还没有看到明显收效。4000余只东方白鹳冒着风险在人工鱼塘偷鱼抢鱼，仍在每时每刻发生。

在这之前，王建民多次提出，最根本的办法，除了恢复周边三个湿地质量，还可以设立生态补偿机制，给养鱼塘合理的补助，他们就不会哄赶了，同时，在人工鱼塘区域，将部分环境适宜的安全鱼塘，转为东方白鹳的食堂，让它们安心吃饱。

“大鱼可以继续卖给水产市场，坑底子的小鱼，留给东方白鹳等迁徙水鸟，而且因为是不使用药剂的生态鱼，能卖出高价，反哺鱼塘的经营成本”，王建民希望有关部门可以采纳这个建议，把鱼塘区域建设成一个湿地公园。

但在眼前，这些设想只能从长计议。要让4000多只东方白鹳吃饱，同时又能尽快避免养鱼塘老板的轰赶、盗猎分子前来投毒，王建民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在保护区以外，尽快找一个适合的鱼塘，建一个“安心食堂”做补食招引，为停歇的东方白鹳提供一个安全区域，集中管护。

东方白鹳寻找到一片安宁之所休息。摄影：王建民/疆北湿地保护中心

“这是一件没人做过的事情，最终会需要多少钱，能保护多少东方白鹳，现在还无法精确预估”，王建民说，“但我们相信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帮助今年这么多的东方白鹳，会有什么效果，只有试了才知道。”

11月11日上午，王建民团队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紧急买鱼补食工作，希望能尽快把这批东方白鹳招引到安全的区域。

他们选择的目标鱼塘，是历年来东方白鹳大部队到达天津后必到的点位之一。几年来，每当王建民募到一点捐款，就会给包括这家目标鱼塘老板在内的几家鱼塘送去，帮忙挽回一点损失，老板也就不再放炮驱赶水鸟。因此，该鱼塘已经有一定和保护工作者交往接触的经验。

在让候鸟飞的直播间，王建民也提到了他们的买鱼标准，是“3-4两的鲫鱼”，这样对红嘴鸥来说太大了吃不了，对东方白鹳就正合适，而鱼塘的低水位也能防止鸬鹚这样的游禽前来抢鱼。

四天前，让候鸟飞发起了“为东方白鹳建个安心食堂”紧急筹款，用于支持王建民团队的补食招引计划。目前，第一笔募集到的3万元善款，已经紧急拨付到王老师所在的疆北湿地保护中心，募款还在继续。

也许有人会发出疑问：这样的补食招引，会不会对东方白鹳造成干扰？

王建民答复：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成立，并不是我们志愿者要去干扰东方白鹳，而是东方白鹳早已经深受人类活动的干扰，栖息地家园大量丧失，它们不得不去鱼塘偷吃，还要被反复驱赶，频频遭遇盗猎，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些负面干扰中，努力争取一些正向的平衡，让东方白鹳可以吃得安心，有体力继续南迁。

事实上，早在2012年，王建民团队就有为体弱的东方白鹳做人工补食的经验，“补食不是为了留住它们不再迁徙，而是帮助获得迁徙的能量，更好地完成迁徙”。

现在，王建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下一个大降温来临之前，将东方白鹳的安心食堂搭建起来，到那时候，已经吃饱的东方白鹳，借助风向的力量，就能飞走了，为没吃饱的东方白鹳腾出空间，没吃饱的，可以接着吃，到有体力的时候也会跟着飞走，这样来一步步送别这些天津的客人。

也许，这会是东方白鹳在天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驿站——没有敌意，没有毒药，吃好吃饱，还有很多守护者的善愿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