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林保护地，村庄栖居在山谷

山境

八月林保护区位于四川省乐山市金口河区，面积102平方公里。保护区地处凉山山系。从位于常绿阔叶林带的保护站，到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灌丛区域，垂直高差达到2000多米。

巨大的海拔落差使这里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植被垂直分布带，为野生动物的栖居提供了多样的条件。这里是小凉山大熊猫种群的历史分布区，是该种群迁徙到大相岭的潜在廊道，也是羚牛、林麝、四川山鹧鸪、珙桐等珍稀野生动植物的家园。

大熊猫

林麝

鬣羚

小熊猫

距离保护区最近的村落——金口河区林丰村是一个纯彝族村庄。由于小凉山地区山地陡峭、耕地稀少，居民们十分依赖森林。除了通过种、养殖维持自家饮食，如果不能外出打工，进山采笋、采药、伐木、放牧就是人们主要的收入来源。高山之上气候寒冷，为了节省电费，村民们也习惯砍伐杂木来烤火、做饭。

在这片中国最贫困的土地之一，大自然维持着人们的生计。能否节制而持续地利用自然资源，也关系到森林中其他生命的存亡。

村庄如同蜿蜒在河谷的溪流

摸底

八月林的自然保护工作开始得并不算早。1962年卧龙、王朗等最早一批以大熊猫为旗舰物种的自然保护区建立。在此后的三四十年中，四川、陕西、甘肃大熊猫栖息地内又成立了60余个大大小小的保护区。直到2006年，八月林县级保护区才正式成立。

然而，在资金、人员、技术投入不足的情况下，2014年区政府决定将八月林委托给桃花源基金会的前身“四川西部自然基金会”管理保护。2015年，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成立。2019年，基金会组建了新的八月林团队，八月林的保护进入了新的阶段。

八月林自然保护中心

新队伍

来到保护区之前，依体在路桥公司做着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看到网上发布的巡护员招聘信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了名。“保护站离家近，又可以为家乡做小小的贡献。”

来到保护区，他发现这支队伍十分年轻。最大的39岁，最小的23岁。两名彝族同事和他一样生活在共安乡彝族社区，另外几位家住金口河和附近的峨边县。带领他们的是从国外学成归来的保护中心主任王琦。

2020年巡护员团队合照

展开一张“网”

新团队做的第一件事是完善物种的本底调查。早在2015年，保护工作者已经将保护区划分为一个个1公里*1公里的网格，在网格内安装红外相机，调查本地物种。到了2019年6月，相机覆盖范围达到49平方公里，基本覆盖了占保护区一半面积的国有林场。另外一半林子是集体林，归周边村落所有。随着保护区与村委会、村民沟通的推进，红外相机网格也在集体林铺展开来。

左：2015-2016年八月林布设的红外相机点位

右：2018-2019年八月林红外相机点位

复活的小河

水生物种的调查也在逐步展开。保护区位于华西雨屏带的南缘，降水量充沛。区内溪流密布，水能资源丰富。然而近二十年来，保护区内外18个小型水电站对河流生态系统造成了毁灭性破坏，小河里几乎见不到鱼儿的踪影。

在2017-2018年的环保督察中，保护区内三座水电站被拆除。为了评估河流生态的变化，保护区派依体等四名巡护员去老河沟保护地参加水生生物监测培训。

“我们学着在河道中选取特点截面，采样捕鱼，数种类，量长度，称重量。来年再做一个数据对比，看看鱼有没有变多、变长。”

巡护员在八月林投放地笼，监测鱼类的种类和数量

巡护员们回到八月林后，购买了本地原生鱼苗投进河道。两个月后，大家发现鱼苗活了，本土鱼种红尾腹鳅和石爬鮡也出现了。八月林的水由活变死，又由死复活。由于水质优良，八月林今年还成为金口河县5万人的饮用水水源地。

野巡

王琦说，当地生态面临的主要威胁是盗猎和过度且无序的放牧、采笋、挖药等资源利用行为。保护地针对这四项干扰活动，采取不同的措施。对于打猎严格禁止，对于其他三种，由于它们是村民不可替代的收入来源，保护区采取先控制再减少的策略。

“现在采笋挖药是没法一刀切禁止的，但是要有秩序，遵守规则，” 依体说，“比如只能在特定区域里面挖笋，不能挖别的植物。不能带火种上山，上山不能过夜。进保护区必须拿身份证登记，下来检查背包，称重笋、药。”

八月林保护区入区登记流程彩页

有规则就有违规者，巡护员们还要上山巡逻。据王琦介绍，八月林的巡护工作分为三个层面：日常巡护、重点巡护与专项巡护。

巡护员们三人一组，每个月在人为干扰频发的地区巡逻，将全部路线遍历两次，处理红外相机数据。在采药、采笋、和盗猎高发的季节（分别是春季、秋季和冬季），加强对相关干扰的巡查。一旦发现问题，就要针对问题开展专项巡护。

一次专项巡护中，巡护员在峨边边界拆除打笋窝棚

一次巡护，少则半天，多则一天，有时要走上二十多公里。陡峭的山路给年轻的巡护员们带来不小的挑战。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依体告诉同事们，下山的时候抓竹子要用反手。如果正手抓，一旦滑倒，助力会让人摔得更痛。

受伤是经常有的。“刺竹长了刺，一不小心手就被刺穿进去。就算平路，藤曼也特别多。稍不注意，就一个dali（双膝跪地）。”

最累的是赶牛下山。当地村民采取“放养型”放牧：四月份赶牛进山，十月赶下来。“家畜多了，就会和有蹄类野生动物争抢食物。如果遇到牛，我们就会费很大的劲把它们集中起来。赶一次牛要跑十多公里。”

崎岖的山路是家常便饭

又有一头牛被困住了

村访

如果说相机监测是为了了解生态环境，那么社区访谈就是为了了解居民动态。

守住大门

依体和同事们拜访了林丰村的每户家庭，把他们分为采挖户、放牧户和易发盗猎户，在各种干扰高发季节分别拜访。

比如在竹笋快成熟的时候，他们到挖笋家庭宣传入区规则，顺便询问竹笋价格。如果价钱高，就要预防入区压力。

年轻的巡护员向村民宣传野生动物保护

另一种产业

做保护，一方面需要控制村民进山；另一方面，也要为村民发展替代产业。

林丰村土地坡度超过平均坡度，无法开展规模化的粮食种植，但比较适合茶树这样的山地灌木。在桃花源来到这里之前，村里本来就有2000亩茶园。茶园要想收成好，需要修剪、除草、除虫。而这些精细的农活是当地人所不擅长的。

山坡上的茶田分散在民居之间

2016年保护中心在村内发展了5户种茶示范家庭，对他们进行技术培训。中心还成立了茶叶合作社，筹备茶叶加工厂，对接市场渠道。2017年，共有150户农户（占全村的51%）参与八月林的茶叶产业，生产茶叶1500斤，获得销售收入72万元。

2019年，在国家的“东西部合作扶贫协作”项目中，浙江省浦江县政府发现了八月林的茶叶项目，捐赠150万元用于建设茶厂和茶叶展示中心，推动了茶叶的生产与品牌建设，提升了村民的收入。

有机绿茶提升了居民收入

在发展的同时，林丰村的茶叶产业仍面临着许多问题。许多茶园都种上了经济林柳杉。柳杉不仅压缩了茶园面积，还挡住了阳光、雨水，最终影响了茶叶的口感。粗放的管理方式更使得茶叶的质量有待提高。

“替代生计是一个很确切的方向”，王琦说，“但是要做好很难。现在我们换个思路，把规模化的扶持变成定点扶持，激发个体的主动性；并在认同生态保护的前提下，找到多样化的替代生计。”

在受益最多的茶户洛子石根家，茶叶占全部收入的60%。他希望和基金会合作，做300到500亩的高山有机茶茶园试点，让老百姓看到收益，跟进种植。保护中心也在推广中华蜜蜂养殖技术，希望村子里能出几个养蜂人。

中蜂养殖是另一个替代生计方向

图为中心制作的中蜂养殖技术科普彩页

另一种联系

2019年，实习生张东旸发现，长期采药采笋的人家有个共同特征：孩子在本地上学。因此大人无法外出打工，只能在保护区里寻求生计。森林、大人、孩子，这三个点组成了一个奇特的三角形：为了孩子，大人进山。如果无所作为，孩子也将重复大人与森林的关系。

张东旸希望在孩子和森林之间连上一条彩色的线。于是，他策划了两次面向社区的自然教育活动。聆听物种知识，出野外、认植物、做标本……一天的活动下来，孩子对自然的观念更加具象，朦胧地知道保护工作是怎么回事。通过孩子，巡护员们也和社区建立了另一种纽带。“至少再去家里时，我们不再只是处罚者。”

张东旸带领孩子们“破冰”

依体向孩子们展示红外相机里的动植物

未来

虽然工作中充满利益纠葛与文化摩擦，王琦仍能感到长久的成就感。“2015年桃花源基金会刚来时，只监测到18个物种，2019年已经增加到25个。今年4月还发现了新鲜的大熊猫的粪便，这是十年以来的第一次。随后的5月，红外相机又捕捉到了保护区历史上第一份大熊猫的影像。” 

经过五年的努力，尽管大型有蹄类和食肉类物种数量还是偏少，八月林的小型有蹄类物种却已经接近四川大熊猫栖息地的一般水平。而最近的两年里保护区内除了大熊猫以外，还首次发现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林麝、二级重点保护动物大灵猫。

令人兴奋的还有四川山鹧鸪。这种登上ICUN红色名录，处于“濒危”级别的鸟儿的分布区域极为狭窄。而在八月林，工作人员已经发现了它的分布热点。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保护区内都能清晰地听到山鹧鸪的鸣叫。

四川山鹧鸪 摄影/戴波

大灵猫

雨季中的晴天，三岔河的流水，鸟儿的声音。打动王琦的正是这样的时刻。在当年去留不定的时候，是这个念头让他坚持下来：“如果我留下来，这块地方就会因为我而有所改变。”

虽然和前一份工作相比，巡护员工资不高，还十分辛苦，但依体发自内心喜欢这份工作。与当初试一试的心态不同，现在的他尽力把保护做好。谈到自己和自然的关系时，依体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

“这片山是未来的一部分。”

鹧鸪的歌声如同云雾，在八月林山间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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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另外注明，文内配图均来自八月林自然保护中心

撰文：符悦

编辑：符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