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札记🌱446

             尘埃落定
       假期里的秋雨初歇，在春天邂逅桂花子的树下，我望见那棵桂花树又开花了，花不是很繁多，但馨黄璨然，金桂飘香。
       然后，就听到一只白头鹎在不远处的槐林树梢啁啾鸣唱着问候我，我匆匆走过去，它却倏忽飞进林冠里。我仰望大树，树太高枝叶太密，许久许久，没再有动静——我与飞鸟只是擦肩而过。

习惯于这种怅然中，我转身望望盛夏棕背伯劳经常停栖的灯柱，余光却惊诧地瞥见屋顶上有瓦松花开！
       这是凸进公园但被圈在园墙外的一座瓦房，我应该很多次也望过屋顶，但就在我刚刚在韩城桑树坪山中邂逅瓦松开花后，我竟然奇妙地算是就在家门口重逢了花开的瓦松。

我激动地以张爱玲的小小说《爱》中的经典句子问候起瓦松：“噢，你也在这里吗？”没过一会儿，我发现应该问“噢，你们也在这里吗？”——屋顶的红瓦缝隙间生长着不少傲然挺立的瓦松。

我跳上墙边堆放的挡板上开始拍照，这些瓦松也是开白花，我潜意识里还是想弄清这是什么瓦松。
       拍照中，一个新问题从脑海闪现：自然状态下，瓦松种子繁殖，它们小花繁密，种子累累，怎么在这屋顶的领地上数量并不多。继而，我回忆到种子的发芽，我只是讲瓦松喜光抗旱耐寒，却忘记它也需要土壤。砖瓦房屋顶上瓦的铺设是下倾的，排水也冲刷尘土，那些能长出瓦松的瓦缝里一定是有凹进的瓦面，才长年累月慢慢积攒够飞扬而来的尘土，供瓦松细微的种子发芽、生叶、扎根、开花。

我跳下挡板堆，跑到房屋侧面观察另一面屋顶，在靠近楼房的西北角，瓦松竟长出一小片，远远多于向阳的屋顶。而屋顶东北角看去并没有瓦松生长。

这里一年四季多偏北风，主导风向为东北风，自然气流来自东北方向并向西南移动。应该是瓦房西北角旁高出屋顶的楼房遮挡住风，降低了风速，让更多的尘土没被风吹走。看来，土壤比光照更为重要。

尘埃落定。

——我第一次感到这个成语如此厚重、贴切、深邃。

想一想，人生之旅中，一段较长岁月的努力与回报，因果也不外乎如此。
       儿时田野上的疯跑，让我们亲近着大自然，生命中不知不觉浸渗有草木鸟虫的灵性。

童年琴室里的枯燥，让我们熟悉着音乐，人生中潜移默化透露出遇事不疾不徐的优雅。

长大后读书的执着，让我们改变着认知，爱情、事业、家庭、社会方方面面，前人都有求解，答案也扑朔迷离。

步入社会际遇的偶或，让我们适应着生活，勤奋、投机、踏实、浮躁，一时都有收获，结局也众说纷纭。
       苦楝的种子被飞鸟吞食后，排到哪儿，哪儿就能长出参天大树；这瓦松的种子被风吹过，飘到哪里，哪里也会绽放秋天静静的小花——但是种子落下的地方必须要有土壤，生命不同，生长却是公平的。

前不久，我看过秋雨中的华山，峰峦叠嶂，云海翻腾，烟岚云岫xiù，气象万千。
       而现在，我又凝望起屋顶的瓦松，线叶疏细，一茎繁花，风吹雨沐，挺拔若松。

天上的云雾，缭绕过大千世界；屋顶的瓦松，却连泥土都难拥有。亘古以来，云飘四海，生生灭灭，草衔屋瓦，生生灭灭，但只要有水有土，云深草茂。

其实，古人认为“家败生瓦松”，因为瓦松根系发达，会穿透瓦片缝隙，破坏屋顶结构，那些小片密集生长的瓦松还会影响屋顶排水。一般庄户人家是要经常清理瓦房屋顶的。所以，在瓦松短短的两年生命历程中，开花与被清除，不知道哪个先到来。对于它们，不问前程，扎根向上。
       后来的小雨中，我拿了相机又去拍屋顶的瓦松，我还是想辨认是什么瓦松。但远隔几米，定格的瓦松在濛濛雨中，静寂淑然，清新葳蕤，不过，还是看不清它们紫红的雄蕊数量。

我想，生命之旅就是一个个不同的过程一种种不同的状态，云是活泼的、躁动的，瓦松是朴实的、沉稳的。

有作家说，（对生活对生命，）能想清楚的写随笔，想不清楚的写小说。

我愚笨，走了半个世纪，看山时似乎想清楚了，听水时似乎又没想清楚。也许依然尘埃未定。
       待到晴日，我还是莫名地想去观察屋顶的瓦松。墙头上竟冒出三两株开花的瓦松，它们花朵初放，挺拔、傲岸、大气、静美，我见到了另一种“墙头草”——不柔弱、不会随风摇曳的“墙头草〞，瓦松生在墙头，在可能的生存空间，只能承负一切，绝大多数却学不会看风使舵、东倒西歪，它们根深叶细、植株尖削，根本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看过戈壁滩上的瓦松、山路旁的瓦松、屋顶的瓦松、墙头的瓦松，我才知道，三十多年前，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我们并没有真正懂得我们的杨昌友老师教我们学习瓦松的希冀与厚爱，我也知道，我现在还是没有理解当时大风呼啸中老师所言的全部内涵。
       四季流转中，我做人处事，似乎还是只有山的执拗，缺少水的灵动，譬如说，我知道勤快的农民不会让一株稗草苟且偷生到成熟，我又相信物种呵护者会庇护着让稗草也能扬花吐穗。生命是平等的，职业是平等的，牡丹和瓦松无法选择前世，无法预知来生，所以今生所有植物就是不懈怠、不放弃，努力开花结实，繁衍更多更蓬勃的生命。
       我也只能更加努力，不懈怠，继续看飞鸟与植物相互支撑，相互造就，相守相望，看它们各自在天空中舒扬生命的羽翼，在泥土里扎下命运的深根，然后告诉自己，不要磨灭感受自然的灵气，不要湮没认知生命的童真。

实际上，回眸无忧无虑的童年，志存高远的少年，时光飘忽的青春，安身立命的曾经，养家糊口的过往，聆听大自然的现在，不得不承认：所有那些心灵褴褛的静夜，那些天高云淡的清晨，就是屋顶的尘埃，可以遮掩蓝天下的红瓦，也可以绽露屋顶上的高洁之花——功不唐捐，尘埃早已落定。

                                   2025.10.6-7.中秋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