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员之声

高山上单亲育幼，还是头胎

WWF公益摄影师骆晓耘和他的团队自2020年起在四川省石渠县观察和拍摄雪豹。短短五年间，在一片几百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他跟踪一个雪豹家庭的成长与离散。雪豹妈妈“卓玛”前后生育了三胎孩子，成功养育了9只雪豹成年。骆晓耘将之称为“卓玛王朝”。

5月12日是今年的母亲节，想起母亲，大概都是五月里明媚的阳光、温暖的空气。今天的推文讲述雪豹“拉姆”（卓玛的女儿）和自己孩子们的故事。

一个女儿成为了母亲

2023年初，雪豹拉姆第一次怀孕。她是卓玛的头胎女儿，此时快满四岁。在经历了兄弟离开领地，自己独立并照顾妹妹梅朵后，她也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5月，从体型看拉姆已临产。她为自己找到一个石洞，并开始刻意疏远梅朵，不让她靠近产房。这个洞在河面的正上方约40米一处很陡峭的岩壁旁，洞旁有泉眼。巧的是，2022年的冬天，拉姆的妈妈卓玛就是带着妹妹梅朵出现在这个洞里。看来这是母女俩都信任的安全庇护所。

6月2日，我们发现拉姆进洞。此后整整4天她都没有出来，直到6月4日，她出洞就开始捕猎。此后几乎每天都外出觅食，岩羊、旱獭，抓到什么是什么。我们猜测幼崽已经出生，而拉姆急需补充营养哺育它们。31天后的7月初，才终于等到雪豹幼崽从洞口探出头。

我们推测拉姆交配产崽的整个时间线是这样：2月26日第一次交配；6月2日进产崽洞穴；6月3-6日间生产；6月6日出洞觅食；7月4日幼崽露面。

洞口太小，幼崽轮流出现，数不清究竟有几只。拉姆严防死守，但凡小豹露头，就赶紧把它们叼回去。实在没办法了也背靠洞口，仰面用自己的头堵住小豹的去路。洞口下方有垂直两米高的落差，如果小豹不慎掉下去无法靠自己回到洞里。而有一只金雕一直都在这片区域活动，暴露在外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拉姆用头挡住洞口，防止幼崽外出。泽仁邓珠摄。

又过了十来天，因为石洞附近来过一只棕熊，拉姆可能感知到危险，在夜里便开始转移幼崽。7月17日，我们观察到她用嘴叼住幼崽的后颈，把最后一只运往新的窝。运送途中，她时不时把幼崽放下，舔舐它们全身，仿佛在安慰和鼓励它们，也让它们的后颈放松一下。幼崽被叼着走时，会自动蜷起身体，不碰到地面。

拉姆转移幼崽

转移途中，拉姆不时舔舐幼崽

如此，我们终于知道拉姆一次生了三只小豹。三只的个头大小有差别，最后叼过去一只可能是最小的。另外两只总是想从隐蔽的沟槽到外面来玩。拉姆就不厌其烦地出来把它们又叼进去，或者用巴掌拍它们一下。有时，我们会看到拉姆把身体翻过来，一只腿翘着——这应该是在喂小豹子们吃奶。它们吃过奶后就睡觉。

带娃哪有不操碎心的

下午三点多，拉姆完成了转移孩子的全过程。新的窝在一块10平方米大小的垂直岩壁下方，可能就是一个略低于地面的凹槽。但凹槽前有浓密的草丛，隐蔽性极佳。雪豹只要走进去卧下，我们就看不见了。草丛前面有一个3米左右的、略微向下倾斜的平台，所以即便小雪豹出来活动，也不担心它们回不去窝里——拉姆考虑的真周到。

刚“搬完家”，小豹子就忍不住开始探索。最活跃的一只试着爬上了右边的石头，却跟着滚落下来，摔得不轻。到了傍晚时分，有两只小豹子都出来了，在石头上玩耍。还是下午摔跤那只——看来它胆子最大，再次爬上了一米多高的岩石。发现自己下不来，它这次学聪明了。自己不下来，张嘴大叫，持续了一分钟以上。过一会儿，拉姆从窝里出来，把它从石头上叼了下来，动作很粗爆。我忍俊不禁，想象拉姆开口说话的样子：叫你淘气！叫你淘气！

拉姆的三个幼崽

拉姆把淘气的小家伙叼下岩石

“搬家”后，拉姆每天花很多时间给孩子喂奶、舔舐它们全身。除了捕猎和睡觉，她几乎都在做这两件事。

她每次舔舐幼崽的时间从10分钟到20分钟不等，非常仔细。从不同的书籍和纪录片中我们知道，这是猫科动物普遍的行为，目的是保持幼崽身体的清洁、避免捕猎者追踪它们的气味，同时也加强亲子间的连接。由肌肤接触带来的个体连接是如此直接而天然，人类的育儿指南中不也倡导母亲与婴儿的皮肤接触吗？可见这是跨越种族的生物基本需求。

拉姆舔舐幼崽

感谢妈妈，终于长大成豹

舔舐行为也带来了其他的问题。有一次，我观察到拉姆从窝里走出来，径直下到流石滩中。她站在一块石头上，上下、左右摇晃身体。我正奇怪，拉姆就开始剧烈的呕吐。先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吐出一些白的东西。我以为她生病了，后来意识到它是在吐毛球，和家猫一样。它在舔自己和小崽们的身体时肯定吃进去很多毛发，需要吐出来。

拉姆突然呕吐

我们找到机会，想把她的呕吐物捡回来观察。但仔细搜索也不见那团毛球的影子，可能是被数天以来的雨水冲散了。石头上的确散落着长短不一的毛发，我们猜测长的几根应该是拉姆的，很多短的应该是小雪豹们的。虽然没有呕吐物，我的助手邓珠却发现了很新鲜的粪便，不成形，里边有毛发和草，他也用了橡胶手套捡拾回来。这些珍贵的样本我们都储存在冰箱里，准备带回成都，与WWF一起合作，检验分析其中的DNA信息，希望可以理解这个母系家族中的几只雪豹与公雪豹达瓦之间的血缘关系。

拉姆的粪便

雪豹幼崽的长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母亲的悉心照料，幼崽夭折的几率很高。除了意外死亡，猛禽和其他中型的捕猎者都可能会捕食小豹。在昂赛，法国摄影师Fredric Larrey甚至观察到过公豹捕猎小豹的情况。为了“逼迫”母豹重新发情、与之交配，这是雄性常见的做法，在狮群中也有类似的行为。母豹在看顾幼崽的过程中，要不断捕猎喂养“全家”，要警惕周围可能的危险，还要教导孩子们学习生存技能。全世界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不易。

胡兀鹫叼走了被公豹杀死的小雪豹尸体

©️Fredric Larrey，Panthere des Neiges

在昂赛，另一位雪豹妈妈带回岩羊的尸体给幼崽们食用

拉姆和她的孩子们是幸运的。领地上有足够的猎物，相对封闭和安全的环境。

今年我们再见到它们时，三只小豹已经顺利的“长大成人”。在这里，雪豹卓玛家族的故事还在继续。母与子代代繁衍、生生不息。

拉姆（左二）与她的三个孩子

拉姆（左）与其中一个孩子相互依偎

一些背景

WWF长期关注雪豹的保护工作，在全球12个雪豹分布国中，WWF在其中8个设有办公室或项目。WWF在中国的雪豹项目于2016年落地，目前主要工作包括推动全国雪豹种群调查、为一线保护工作人员提供能力建设等。

作为全球最大的雪豹种群及其栖息地分布国，有60%的雪豹生活在我国西部地区，分布在新疆、内蒙古、青海、甘肃、四川、西藏的高山地区。由于雪豹活动的范围广、海拔高 ，调查难度很大，目前我们对这种动物的了解还非常有限，全球仅2%的雪豹栖息地经过科学调查，因此在很多地区都无法制定有针对性的保护措施。

摄影师骆晓耘的工作，给了我们一个近距离观察雪豹的窗口，去更好的认识这种充满魅力的猫科动物。

珍古德尔博士曾说：“唯有了解，我们才会关心；唯有关心，我们才会采取行动；唯有行动，生命才会有希望。”（Jane Goodall: Only if we understand, can we care. Only if we care, will we help. Only if we help, shall all be saved.)

WWF希望通过骆晓耘镜头下的雪豹，让更多人爱上这种大猫，加入保护它们的队伍。

关于骆晓耘

骆晓耘，十年前开始野生动物的摄影，2018年起专注拍摄青藏高原的动物们，尤其喜爱雪豹。他的坚持与专注为他赢得了年度野生生物摄影师大赛（Wildlife Photographer of Year, 2021年）、中国野生生物影像年赛（2021、2022）等奖项。2023年，骆晓耘签约成为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公益摄影师。

撰文/图片：骆晓耘

编辑：杨祎

审核：何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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