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隼雕:"车灯亮起",深浅两型
原创 鸟人Robbi 鸦雀有生 1周前
前段时间,我们推送了四川鸟类家底的最新盘点,介绍了新近发表的论文《四川省鸟类名录的修订与更新》,其中收录了日行性猛禽(鹰形目+隼形目)共3科44种,占全国已知种数的66.7%(44/66)。由于猛禽大多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对维持生态平衡,保障生态系统功能正常运转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也已全部被列为我国的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关于四川猛禽的研究似乎并不多见。有关本区内猛禽迁徙的工作就更是寥寥,我是只找到了两篇(隆廷伦等 1998,梁敏仪等 2016),如果朋友们还知道有其他的,还请不吝赐教哈。 在这已知的44种里面,有一种令自己印象可谓深刻。一来,或许是它的名字比较亲民,靴隼雕。明明是天上飞的,咋个名字里还有只鞋呢?该不会是体谅我们这些只能仰望天空的肉体凡胎吧?二来,则是因为它在四川的首次已知记录发现地比较有意思,就在四川大学望江校区邻近隔壁望江楼公园的地方。如今这里已是成都东南二环内,住房均价轻松超过一万二,可谓寸土寸金之处。要站在今天望江校区的那一带,恐怕并不是很好想象得出五十八年前,这里竟也是“雕兄”出没之地。 
靴隼雕虽说叫雕,但却是“雕兄”里面体型比较袖珍的种类。其体长不过42-51cm,翼展113-138cm。相比起来,曾常见于成都平原的黑鸢体长44-66cm,翼展120-153cm,都要比靴隼雕大上了那么一些。也就难怪该种的中文名曾被称作“小雕”,算是实至名归。它常用的英文名则是Booted Eagle,boot就有“靴子”的意思,看来或许中文名是对英文名的直译?可是,为啥子会有个“靴/booted”呢? 
新疆拍到的靴隼雕(浅色型)和小嘴乌鸦,“贵为雕兄”却并没有比鸦鸦大多少,可以说是平易近鸟了,©关翔宇
实际上“Booted Eagle”也可以泛指包括靴隼雕属(Hieraaetus)在内,外加雕属(Aquila)、鹰雕属(Nisaetus)和猛雕属(Polemaetus)等共计13属40种现生大型日行性猛禽。它们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跗跖也完全被羽(除新几内亚角雕Harpyopsis novaeguineae而外),形象来说就仿佛腿上都套着“毛裤”,只有脚趾裸出。这40种的分布遍及南极洲以外的各大陆,往往都是当地最为强悍的空中猎手。至于它们为何都套上了“毛裤”,一般认为是种保护措施,在捕捉比较危险的猎物时,多少能避免自身受伤。不过这个说法貌似还没得到针对性研究的佐证,希望不久的将来能有个定论吧。 
猛雕P. bellicosus,非洲最大最重的猎食性猛禽,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毛裤”,拍摄于乌干达伊丽莎白女王国家公园 分类问题
说实话,跟已经看到这里的您一样,我还是很困惑靴隼雕名字里啥子要有个“靴”字。再一考虑到多达40种“booted eagle”的里面,为什么就单单挑出它来叫做Booted Eagle?这种困惑就进一步加深了(如果您要是知道缘由,还请留言解惑哈)。不过,嫑方也嫑抱怨,接下来我们要讲讲靴隼雕的分类了。没准看完之后,您会更加困惑了... 过去,靴隼雕曾长期被置于雕属,比如在郑作新先生的《中国鸟类分布目录 1. 非雀形目》(1955)和杨岚先生的《云南鸟类志》上卷(1994)里面,靴隼雕就被称作“小雕”,学名是Aquila pennata。而到了大家更为熟悉的《中国鸟类野外手册》(2000)里面,靴隼雕就被归入了“隼雕属”(Hieraaetus),跟白腹隼雕和棕腹隼雕成了伙伴。 后来,随着分子遗传学手段在分类学中日趋成熟的应用,对传统上大多基于形态学证据而构建的鸟类分类进行了不少修订。靴隼雕和它的小伙伴们自然也没能“幸免”。比如,前述的“隼雕属”里面,白腹隼雕被认为跟雕属的关系更近,于是其学名也相应变为了A. fasciata。棕腹隼雕的步子迈得更是彻底,直接被独立为了一个单型属——棕腹隼雕属(Lophotriorchis)。 原来的“隼雕属”现在只包括了5种:靴隼雕、细嘴雕H. wahlbergi(非洲)、侏隼雕H. weiskei(新几内亚岛)、小隼雕H. morphnoides(澳大利亚)和艾氏隼雕H. ayresii(非洲)。从名字可能已经猜出来了,这里面有着世界上现生最小的雕——侏隼雕,英文名更是直接“Pygmy Eagle”,雄鸟的体重仅约500g。天呐,一般的家鸡都不止一斤重啊,说好的雕界尊严呢?!总之一句话,现在的Hieraaetus里包括了最为“袖珍”的几位“雕兄”。这里面靴隼雕被命名的时间最早(1788年),而小隼雕被命名时间(1841年)跟Hieraaetus这个属建立的时间(1844年)最为接近。所以,今天的Hieraaetus属也许可按成员命名时间而称作靴隼雕属,或者从形象上更为贴切的小隼雕属? 
侏隼雕,长得这般小巧,你要说是个普通鵟,我也信了,©Doug Gochfeld,图片引自Birds of the World 关于如何安排小隼雕属,人们有着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应将其全部并入雕属,但也有证据支持应将该属单列。目前看来人们似乎更倾向于单立小隼雕属,比如国际鸟盟和西班牙Lynx出版社推出的《绘图世界鸟类名录》上卷当中就是作此处理。了解更多该名录,参见“猞猁出版社”:加泰罗尼亚的“奇迹”(下)。 靴隼雕的名字究竟怎么来滴,我们还没弄清楚。希望上面这些说明白了它分类上经历过的主要变化。不管怎样,都要承认靴隼雕是种辨识度蛮高滴猛禽。尤其深色型有着白色的肩羽,跟身体其他部分形成了醒目的对比,这一点被观鸟者亲切地称作“车灯”。即便在远距离之上,只要角度合适,“车灯”特征都清晰可辨。浅色型的也很友好,浅色的翼下覆羽和身体,跟深色的飞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总体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尾显得较长,尾端平齐,两翼呈长方形的大号鵟。而据去过新疆观鸟的朋友讲,经常能从一堆黑鸢当中摘出来靴隼雕。 
龙泉山上的靴隼雕(深色型),可见肩羽处的白色构成了该种标志性的“车灯”,拍摄于今年3月31日,©闪电
深浅色型
嗯,上面又提到了一个新的概念:深色型和浅色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同一个物种内,存在多个色型,就被称为羽/毛/体色多态性(colour polymorphism)。已知世界上大约3.5%的鸟种存在这一现象,而有趣的是羽色多态性在猛禽当中尤为突出,大概存在于30%的种类里面。靴隼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但要注意并不是说该种只有深色和浅色截然不同的两个色型,实际上也存在介乎二者之间的中间色型(棕色型,但并不多)。 另外,两个色型在不同的地区出现的频率也不一样。比如,在西班牙浅色型能占到近80%,而在以色列、土耳其和希腊浅色型则降为约60%。而在西班牙东部三个地点进行长达23年的研究表明,在不同的地点浅色型和深色型的比例较为稳定。二者之间的比例符合经典的孟德尔遗传定律,即决定浅色型的是显性等位基因,深色型的则是隐性等位基因。 
以每五年为期统计的浅色型成鸟参与繁殖状况,颜色较深的柱图代表雄鸟,引自Bosch et al. 2019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会出现两种色型呢?或者说,不同色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虽然目前在靴隼雕身上还暂时没有看到类似的研究报道,但一项对非洲黑鹰Accipiter melanoleucus研究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南非学者利用GPS追踪设备对生活在开普半岛的6只黑鹰(3浅色,3黑色)进行了繁殖期的捕食行为和栖息地选择方面的研究。结果发现,黑色型个体的捕食行为随着一天中光照强度的增加而减弱,并且黑色型也更偏好较为郁闭的栖息环境。这一研究似乎提示不同色型的存在是对不同光照环境条件的适应,有助于减少同种个体之间的直接竞争。 
巢中的黑鹰(浅色型),黑色型个体除喉部而外,胸腹部几乎全黑,拍摄于肯尼亚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国内分布

根据eBird记录数据绘制的靴隼雕分布示意图,引自Birds of the World 从上图可知,靴隼雕广泛见于欧亚非地区,再来看看国内的情况吧。有关该种的已知记录和报道并不多,郑作新先生1987年出版的《中国鸟类区系纲要》中除新疆之外,只提到了北京和辽宁旅顺。而《中国鸟类野外手册》里面则称该种“繁殖于新疆西部天山、库尔勒及西藏北部。为罕见候鸟,见于东北及华东的多个地方”。近年来,有一些零星的分布记录浮现,详见下表。 | 地 点 | 色 型 | 时 间 | 来 源 |
| 四川成都 | 深 | 1962.10.1 | 张俊范等 1997 |
| 河南洛阳 | 深 | 2011.10.5 | 李飏等 2012 |
| 西藏吉隆县 | 深 | 2012.6.1 | 曹宏芬等 2016 a |
| 甘肃敦煌 | 深 | 2013.9.24 | 王小炯等 2014 |
| | 深 — | | 席文静等 2017 b |
注:a. 该种在印控藏南地区有记录;b. 2004年9月26日在西宁北山已经有过记录(两只),2005年9月19日再次于西宁北山有记录(1只)
云南的记录值得拿出来单说一下,该省已知的靴隼雕最早记录见于《云南鸟类志》上卷,如前所述,在该书中被称作“小雕”,标本系1960年4月9日采集自西双版纳景洪橄榄坝。而在《中国观鸟年报》2005-2007册当中,收录了该种先后在瑞丽、盈江、腾冲等地冬季的记录。这之后,至少2016年在昆明滇池还记录到过1只。然而,2017年出版的《中国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第三版里,靴隼雕的分布范围并没有包括云南。 至于该种在四川的状况,长久以来似乎停在了川大校园里的那次标本采集。不过最近有了些新的记录浮现,2019年4月10日,自贡观鸟协会的墨鱼在该市竹园村记录到1只(深色型)。当年9月29日,北京观鸟会的关翔宇等人在雅安荥经县龙苍沟记录到1只(深色型)。以上的状况似乎表明,跟西欧部分地区的已知情况相反,在咱这里或许深色型才是主流?而靴隼雕看起来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罕见,恐怕跟缺乏调查脱不开干系。 
龙泉山上的靴隼雕(深色型),拍摄于今年4月15日,©Parusyang
靴隼雕在国内的习性研究,目前仅见来自新疆的一篇报道。通过对2010-2016年间在新疆南部和北部找到的7个巢进行研究,发现该种在当地的繁殖期持续4-5个月,一般于4月末或5月初产卵(在西藏吉隆则于6月1日记录到交配行为),窝卵数2-3枚,孵卵期约40天,育雏期则为一个半月至近两个月。繁殖期主要捕食各种中小型水鸟的幼鸟,也会捕食草兔、鼹形田鼠的啮齿动物。这跟欧洲地区的研究结果相近,总体而言靴隼雕主要以中小型鸟类为捕食对象。 1985年5月16日,在以色列著名的迁徙候鸟观赏胜地——埃拉特(Elat),研究人员们捕捉环志了一只雌性靴隼雕。21年后的2006年12月1日,这只雌鸟的遗体在土耳其境内被人发现,据估计享年22岁半,是已知最为长寿的一只靴隼雕。她已经在欧洲的繁殖地和非洲的越冬地之间完成了21个往返旅行,以单程最少4000公里计,她至少飞越了168000公里,足以绕地球赤道整整四圈都还有余。
1962年10月距今差不多已过去了57年半的时光,在这不短的时间里,四川境内已知的靴隼雕记录屈指可数。而在过去的半个月当中,在距川大望江校区东大门车程约一个小时的龙泉山上,时不时蹲守一下的我们就已记录到了两只。也许那些所谓的稀少、罕见,不过仅仅是因为没人去看罢了。
当年采获靴隼雕的地方,如今早已翻天覆地,怕是再难有支持“雕兄”休整憩息的条件。但不难想象,年复一年春秋两季,往返于繁殖及越冬之地的路上,它们都在飞过龙泉山的山脊。无需护照,更不用机票,自由跨越着国与国之间人为的界线。一年之中,北境的广袤和南方的温热,都一一尽收眼底。哪怕远隔万水千山,候鸟对于人们都是一种提醒,生活于地球家园的我们,不过芸芸众生里的一分子,真正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
天空不留下翼的影子,而我已然飞过
——泰戈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