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吸氧的尘肺病人 ©️吴炀炀

每年秋冬易感季节，尘肺病患者都是医院的常客。

67岁的龙新国也不例外。咳嗽加剧时，他凌晨4点半就从大山里的家出发，步行十几个小时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到康复中心领制氧机也是如此。背起一个褪色的布袋，打着一只手电筒，龙新国天还没亮就走在了盘旋的山路上。

打车太贵了。为了呼吸到更多氧气，龙新国不得不在呼啸的山风中踽踽独行。

为了救命而徒步的尘肺病人

龙新国的制氧机到了。

第二天上午9点多，他来到了大爱清尘湖南省涟源市湄江镇康复中心，衣服口袋里还装着个手电筒。

龙新国 ©️吴炀炀

“小吴，你不知道，我今天走了2个多小时的路天才亮，走了6个多小时才到康复中心。”龙新国告诉康复中心的吴社工，带着几声咳嗽。

今年67岁的龙新国，2013年被确诊为尘肺病二期。他住在马方溪村，离湄江康复中心有23公里山路，1小时的摩托车程。为了领取两个月前申请的免费制氧机，老人凌晨3点多就从家里出发了。

一个磨得起球的褪色布袋，一只手电筒，是龙新国走这段路的行囊。12月的涟源凌晨，山风呼啸，盘旋的山路上，有一个为了治病救命而徒步的老人身影。

在病房里的龙新国，还拿着他的手电筒 ©️吴炀炀

尘肺病是长期在煤矿里工作熬出来的。1968年，乡里成立古塘乡联合煤矿队，当时还血气方刚的龙新国加入了这个大队伍，挖煤了挖了几十年。

“挖煤不辛苦，时间短，钱也多。挖了多少年不清楚，就都在挖，摸黑在挖。”龙新国说。

在高浓度粉尘环境中，劳动者会吸入大量生产性矿物性粉尘，这些粉尘长期滞留在肺组织里，就会导致尘肺病。患病后，患者的肺会逐渐硬化，呼吸功能也会逐渐减退，行动变得极为困难。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连日常活动都十分费力。

氧气是他们的药方。制氧机，是缓解尘肺病患者缺氧的良药。等龙新国领到制氧机后，吴社工找到同村开面包车来的村民，让龙新国搭便车回家。

打车太贵了，龙新国想。一周前，他咳嗽加剧需要住院，也是凌晨4点半打着手电筒从家里出发，靠着双腿的惯性蹒跚向前，晚上10点多才走到株梅，离家23公里。

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装着三个老伴前天晚上蒸好的红薯，当龙新国呼吸困难走不动的时候，他就歇在路边，巴掌大的红薯是这顿行程的食粮。

龙新国家的灶台 图左为粑粑 ©️吴炀炀

龙新国也不想麻烦儿子。“家庭困难，要给儿子省钱。”徒步去医院那天晚上，刚下班的龙向军跟母亲通电话才得知龙新国要住院，便骑着电动车，沿着蜿蜒山路寻找父亲。直到当晚11点多，龙新国终于在医院办好住院手续。这是他今年第3次住院。

龙向军如今在县城里做保安。2017年，他曾做过脑瘤手术，欠了十几万的债，“手术后脑子不太清楚”。龙新国的老伴患有心脏病、冠心病、高血压等病，今年已住了4次院。一家五口，三个大人都有疾病在身。

儿媳嫌家里太穷，走了。

干不了重活的龙新国，只能隔三四天推板车出去捡废品，给两个孙子攒点学费。纸箱、烟盒、塑料瓶，他只要这三样。“其他不要，铁的铜的金属的出不上力，捡不来。”早上十一点出门到下午三四点回家，龙新国一天大概能捡个7、8块钱。

家里三分之二的空地上填满了龙新国捡来的废品，积压了一个多月的两叠废纸箱已堆积到一个成人那么高。不下雨的冬天里，屋内竟有一股湿漉的霉气。整个空间光线昏暗，时不时地有苍蝇蚊子嗡嗡旋飞。

龙新国家 堆满废品的门口 ©️吴炀炀

像龙新国这样的尘肺病人，中国有600万。而在中国的尘肺病人中，百分之九十都是农民工。

他们想靠打工多挣点钱，跟上这个时代，却因为对尘肺病茫然无知，不加任何防护地在漫天飞尘中作业，最终损害了自己的身体。

临终前，他们甚至无法躺下

和龙新国一样，朱自东也是医院的常客。

住院的朱自东 ©️吴炀炀

50多岁的他16岁便开始在湖南各地的煤矿里打工，2012年被诊断为尘肺病三期。

由于常年住院，朱自东失去了劳动力，也没有经济来源。父母已故，无妻无子的他一躺在病床上就拍照发到微信亲友群里，让他们发点生活费。“发完就删掉，这也不是光彩事，实在没办法。”

朱自东心里其实不愿这么做。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在他看来，只要不躺在床上，生活费还是可以解决的。如果没有得病，他还可以去开摩托车，也可以领低保。

只可惜，能得尘肺病的，往往是矿里最勤劳的人。

“想过死吗？”大爱清尘的工作人员曾与朱自东交谈。

“想过。”

“怕死吗？”

“不怕。”

交谈中，朱自东有几次大咳。一阵一阵，来自肺部深处的隆隆震动，穿过层层管道，发出浑浊软弱的声响，无力而缠绵。

“我还想去看看新建的那个桥”，他吃力地笑着说。

人们常常习惯安慰病人，“会好起来的”，但尘肺病是目前还无法根治的肺部疾病。

粉尘布满了患者们的双肺，堵住了他们的呼吸。原本柔软的肺已经硬得像块石头，即便是用火烧，也化不掉。

©️吴炀炀

大爱清尘的吴社工也有一个患尘肺病多年的父亲。多年前父亲做矿工的时候，煤洞里冬暖夏凉，一套衣服穿一整年，赚的钱都是“四肢摸黑爬出来的”。

去年夏天，一直靠制氧机维持呼吸的父亲离开了人世。据吴社工回忆，父亲在临终前甚至没办法躺下，因为肺太重了，只能坐着或跪着。

这也是部分尘肺病人离世的最后姿势。一口气出不来，憋着，就这样过去了。

“人活一口气，如果你的肺出了大毛病，这口气就这样憋着，比死难受。”纪录片《人间世2》曾对尘肺病人有这样的描述。

呼吸衰竭，无法平卧，贫病交加，这是很多尘肺病患者的现状。而且煤矿工人多为临时工，多遇患病被辞退，接而找不到包工头的情况，因无法确定劳务关系，无法进行职业病鉴定，相应的社会保障也就无从谈起。

今年正月初，朱自东也去世了。“出院回家过完年就走了”，吴社工说。

这是一份仍在继续的死亡名单。矿工们一生开矿，又被开矿的生活掏空，最后被埋没在尘埃中，遗忘在尘埃里，谁也逃不掉。

为了帮助这些尘肺病农民，“寻救尘肺病农民兄弟”项目为他们提供医疗救治费用和制氧机。一起支持这个项目，拯救尘肺病农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