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巡护员日志(二)|洪湖水浪打浪,豚儿游到鄱阳湖
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
第一届长江江豚巡护员竞技邀请赛


长江江豚是我国长江中特有的淡水鲸类,是全球珍稀淡水鲸类物种之一,分布于长江中下游干流及鄱阳、洞庭两大通江湖泊中。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约1012头,种群数量快速下降的趋势有所缓解,就地保护有希望,但极度濒危的状况没有改变,保护形势依然迫切。
自1992年至今我国长江流域共建立有10个长江豚类自然保护区,目前约有巡护员100余名。巡护是保护区重要日常工作内容,目前长江江豚巡护发展经历了SMART数字化巡护、协助巡护和智慧化巡护3个阶段。
2013年之前的长江江豚巡护工作主要是以渔政和保护区人员为主,随着长江江豚保护社会化推进,现有巡护员组成中包括了渔民和社会公益组织成员。
——《2019长江江豚巡护员现状调查报告》
2021年5月22日,第一届长江江豚巡护员竞技赛邀请了来自8家保护地的24名巡护员参赛,今日,熊猫君推出巡护员日志第二篇,来自洪湖的王立爱,来自鄱阳湖的袁文斌。
01
在保护区内,一钩一杆都不允许。
——王立爱

王立爱村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为了迎来江豚,王立爱所在的江豚湾社区准备了四年多。
这里位于湖北洪湖市老湾乡,地处子新洲长江故道(老湾故道),一片连通长江的狭长内河环绕着沙洲。这样天然的环境,吸引了鱼群、江豚,以及渔民来定居成了村落。
从目前长江江豚保护的有效性来看,长江故道是最好的野生江豚的生活区域。这里有较自然的水域环境,也能联通长江干流。更重要的是,比起洞庭湖、汉江等大范围水流域,故道更好进行管理,可以有效地杜绝人为因素对江豚的伤害。但缺点也很明显,这样的水域并不能完全适应江豚的一些自然习性,比如扩散繁育。
让更多江豚重回长江,要靠未来数十年的努力。故道自然迁地保护是一个手段,进行迁地,也能实现种群的扩散。2021年4月,两只江豚从石首天鹅洲江豚保护区迁进了老湾乡的子新洲故道。在故道与长江干流相通的两头,都安装了拦网,每当江豚靠近时,声纳感应器会告知王立爱。

子新洲故道(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别人还是叫我村长,已经习惯了,毕竟当了十多年村长。”王立爱说。现在,他是社区的副主任,也兼任江豚巡护员。2018年,故道边的三个村庄合并为江豚湾社区。过去,社区共有300多个渔民。村子里很少有年轻人,基本都去了外地打工,大多是做建筑防水。
子新洲故道约有12公里,开着摩托车环上一圈,需要一个多小时。每天清晨、下午、深夜,王立爱和另外两名巡护队员,巡回一圈。他们会看江豚的出水率,观察江豚的捕鱼状态。2021年以来,巡护队员们没有见过再有人下网捕鱼。
因为要建立保护区,2019年就落实了渔民上岸,“所有的船都收了回来。” 社区里共有43条船,每条船补偿的价格在3000元到6000元之间。最开始,尽管没了船,但还是会有人想办法偷偷地捕鱼。
2020年初,有两位中年渔民电鱼,被当地渔政、派出所抓住,被送去了武汉市黄陂区的看守所。很快,武汉发生疫情,看守所决定取保候审,被放出去的渔民一时没人接收,又因封城而滞留,一直到武汉解封后他们才回到当地。
没多久,一个用地笼网捕了不到两斤鱼的渔民也被执法部门发现。他们在同一天被宣判,一个缓刑一年,一个缓刑半年,用地笼网的判了缓刑三个月。“当时在防汛太忙。他捕的少,也写了保证书,认罪态度好。”
“这之后,没有任何人敢动鱼了” 王立爱说,“除了晚上会有人来钓鱼,我们就深夜来回巡逻,进行劝导。在保护区内,一钩一杆都不允许。”
02
鱼变多了,资源才可能留给后代。
——袁文斌

袁文斌在巡护(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早在禁捕前,江西上饶市康山乡的袁文斌,就十几年没怎么上船捕过鱼了。
“从小到大,我没读过什么书。” 七岁时,袁文斌跟着爷爷在鄱阳湖捕鱼。十三岁,爷爷过世,袁文斌开始独自开船捕鱼。十年后,成婚的他要靠着打渔养活家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90年代初,袁文斌有时一天能挣近千元,能捕到六七十斤重的大鳡鱼。这是一种凶猛的食肉鱼,俗称“水老虎”。如果一片水域常能捕到鳡鱼,说明当地鱼类资源较为丰富。
“差不多从结婚那年往后,鱼就一年比一年少。2000年以后我只在沟渠里下地笼,专门捕龙虾。” 每天,袁文斌只需下网、收网、卖虾,日子变得清闲了不少。直到七年前,袁文斌发现附近水域开了一家鹌鹑养殖场,会直接将粪便倒入湖中。有更多附近的企业,也会偷偷将工业垃圾排入湖中。“我们的水质是很干净的,都能直接喝,这样可不行。”
在康山乡,袁文斌组织了几个渔民,在晚上拦下一辆大卡车。“我们要他开门,车上的人说没什么东西。我说,你自己下来闻一下,你们这样是害了我们,把这边环境全部都破坏了。他就说不关他的事。”

鄱阳湖:巡护员收网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第二天,有人去了袁文斌的家里,警告他别继续管闲事。“慢慢地,和我一起的人不敢做了,怕有危险,但我没办法就这样坐在家里。几年后,政府对污染重视了,这样的现象就变少了。”
2017年,九江市青山绿水保护中心找到了袁文斌。“他们说,叔叔可不可以做志愿者呀?这我以前是做过的,但就是没有人支持,做不起来。我就说,现在的人想过来赚钱没问题,但不能不顾这里的生态环境。”
又一次,袁文斌组织了十多人团队,专门用来监督非法捕捞。当时,这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电打鱼的渔民会跑去志愿者的家中,一个个恐吓,“他们就说,你再这样做,会没有好果子吃。” 一年后,志愿者们全部退出,只剩下两个人。
没有人恐吓袁文斌,但他在乡里也积累了很多怨气。“我不一样,农村人就是这样,只要你的家族在当地大,别人就不敢直接来恐吓你。说老实话,我们大家庭的人蛮多的,我爷爷就有六个兄弟。但也会有人背后议论我,说有个叫杨(袁)文斌的人,早晚要栽到我们手里。一开始,家里人,尤其是爸爸妈妈很反对。我就说,我一定要做下去。”
一年后,家里的反对声低了下来,袁文斌照常举报迷魂阵、电打等非法捕捞行为。他不太关心赚钱,家里的儿子已经长大,穿行乡市当面包车司机。一次,儿子送五个人去南昌,双方并不认识。乘客们在后座聊起天来,有个人说道,“我倒要看看,袁文斌会怎么落在我们手里,到时候我们直接弄死他。”
“我儿子听后,不做声。回了家,没和我讲,直接跟他妈妈、爷爷、奶奶说了。那段时间,我在家真的太难做人了,都说不让我再做了。我就跟我妈说,不要听别人去讲,一般讲了的人是不敢做的。一年多了,我也没真的碰到过什么事,对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年多,袁文斌一直带着当地的渔民们做巡护。禁捕的这一年里,他眼见着秋天来的候鸟变的更多,往年少见的黑鹳也来了。至于江豚,更是常见,如果开船进入大沙坑,能同时观测到几十头江豚。“这说明鱼多了。秋天是鄱阳湖最美的时候,能看到大雁、天鹅,能有三十多种候鸟,成片成片的。它们是分批走的,但普遍都比以前晚了半个月,更愿意多呆些时间了。”
袁文斌对鄱阳湖的新变化很满意。不过今年三月,他多了一个烦恼,至今还没有解决。
目前,正处于长江全面禁捕的初级阶段,由于全面禁止非法捕捞的考虑,所有渔船(包括巡护船)都要求上岸,水面巡护船只的问题尚未有很好的解决方案。
今年三月,袁文斌等志愿者和当地渔政部门沟通不顺畅,产生了嫌隙,现在,他们只能靠电瓶车在岸上巡护。
但走陆地,无法进入“大沙坑”,大沙坑是早年采砂船作业过程中人为形成的一片湿地。因为水面平静,也长满了植物,吸引了很多鱼,也吸引了众多江豚。过去几年,袁文斌和队友们会开船来这里重点观察江豚。他们发现,每年五月份,会有很多江豚宝宝出生,同时也有危险降临。“雨季来了,水会涨得很厉害,有时候会冲走江豚宝宝。它们太小了,不能离开妈妈,要靠着妈妈的背上来呼吸。一旦冲走,十多分钟后小江豚就会死亡。我们也无法阻止这种事,但可以尽可能地清理周围的渔网,减少对江豚宝宝的其他伤害。”
去年夏天,通过多日的调查,袁文斌和队友们观测到禁渔期后,在余干县、鄱阳县、新建县交界处,鄱阳湖的一段六十公里湖岸线,就遗留有约一万多个地笼网。这些渔民不要的地笼网,不仅会困住鱼类,也会让秋天来的候鸟为了捕食钻入,困在其中。袁文斌想尽办法联系三个县的有关部门。“到了冬天,他们派了一百多人,清理了一个多月。要是夏天清理,开个船就好了,清理起来也快。秋天后水退了,要走几小时,在岸边上找网子。又冷、又累。”
这数万只被人遗弃的地笼网,清理情况如何?还剩多少个?都得在六月份涨水后才能弄清楚。地笼网尽管埋在水下,但会留有矿泉水瓶、竹竿等漂浮物,方便下网的人前去收网。对于有多年渔民经验的巡护队员们来说,识别起来非常容易。
“但很可惜,我们没船了,去不了大沙坑,很难观测到江豚们的最新情况。” 袁文斌无奈地说。
2018年,每名巡护队员可以拿到每年800元补贴,第二年能拿到3000元。但近两年,巡护队不再有补贴。“疫情期间,保护组织也没有企业支持了,发不出钱来。负责人很不好意思,我说侄女,没得关系,你别急。叔叔每天就是开开电瓶车,也没得什么开销,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全面禁捕后,袁文斌也不再能下地笼捕龙虾去卖。村里的人不太理解他,拿自己的钱去做些环保的事。凭着些人格魅力和长期的努力,袁文斌找到了十几个上岸渔民做志愿巡护。“有人问我,说可不可以加入。我说可以,但这个没有报酬,不过你有事就做自己的事,空余时间可以和我们一起行动,当志愿者。”

袁文斌和孙子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谈到做这件事的动力,已经是爷爷的袁文斌,说出了个朴素但动人的理由:“以前,用一个网去捕鱼,可以养一家人。慢慢地,渔民不得不去增加一个网,又增加一个网。用十多个网,才能捕过去一个网捕到的鱼,养活家人。”
“十年禁渔,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不这样的话,就没有鱼了。说老实话,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考上大学,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会出去务工。总会有人想在家里种种田,捕捕鱼,是吧?只有生态好了,鱼变多了后,资源才可能留给后代。”


作者 赵景宜
自由撰稿人,关心变化中的事物,以及不同人在时代之中的具体处境。作品散见于《vista看天下》《新周刊》、凤凰网在人间、正午故事等媒体。WWF长江江豚项目志愿者。
编辑:孔雪
排版: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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