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未知，比如宇宙和清晨

在科学史的轶闻录里， 传说一次聚会上，一群试图在自然界寻找神圣秩序的神学家围住了 J.B.S. Haldane，那位英国生物学家。

他们急切地想知道，通过一生对世间万物的研究，Haldane 究竟窥见了造物主怎样的性格特征？传闻中他的回答是：

「看起来，造物主过分喜爱甲壳虫。」

这并非一句简单的俏皮话。

昆虫是一种流动的概念

如果我们以物种数量来衡量一个族群的成败，那么地球无疑是一颗由昆虫领袖的星球——已知动物物种超过 150 万种，其中 2/3 是昆虫。根据英国皇家昆虫学会的估算，如果把所有动物放成一张大合照，那 90% 的脸都是昆虫。

但是，我们真的清楚什么是昆虫吗？

比如，昆虫和蜘蛛之间的界限是什么？螨虫、鼻涕虫、蜉蝣算不算昆虫？为什么海洋里没有昆虫？（最后这个问题之后再专门写）

事实上，昆虫从来不是一个稳定的概念。

在让·马克·德鲁安的《昆虫哲学》中，他总结了一个回头来看相当可爱的分类历史：

在大约 300 年前的雷奥米尔时期，昆虫等于「一切小东西」，连蜥蜴、鳄鱼这些看起来像缩小版怪物的家伙都可以被归类为昆虫——因为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节肢动物」的概念；

到了林奈（《自然系统》）时代，昆虫是「节肢动物的大集合」，几乎所有外骨骼、带关节的生物，昆虫、甲壳类、蛛形类，全都同属一纲，仅仅作为一种分类手法；

拉马克则是「拆开分类」的人，他第一个意识到昆虫不仅仅是「外骨骼类」，它们有自己的演化逻辑，从而把蜘蛛、蝎子这些蛛形纲的成员拆出来，使昆虫第一次开始成为昆虫；

拉特雷耶则作为现代昆虫分类体系的工匠，把昆虫划分成自然科，引入更精细、更自然的分类方式，它们都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人类理解昆虫的方式，本身也是一段演化史。

“

昆虫分类史像一个不断被重写的故事，而不是一个被发明的事实。

-

让·马克·德鲁安

”

受造物主偏爱的甲壳虫

而在昆虫这个庞大的帝国中，甲壳虫（鞘翅目）又是真正的统治阶级——目前已知的鞘翅目昆虫就有 30-45 万种，它们独自占据了昆虫种类的 40%。

为什么造物主独独偏爱捏形态各异的甲壳虫？因为它们代表的是一个巨大的演化舞台。鞘翅目的核心发明是那对坚硬的前翅——鞘翅，像一副可拆卸的盔甲，把脆弱的飞翼和软身体藏在下面。这个简单的结构创新，打开了无数生态位：钻土、啃木、吸汁、吃腐殖、捕猎、模仿、潜伏... 每一种生活方式，都在形态上刻下痕迹。

于是我们才会看到，扁甲科和拟步甲科的甲壳虫，扁得像薄铁片的形状，为了把自己塞进树皮缝、岩隙或干裂的木头里；瓢虫科那圆鼓鼓的半球形外壳，让捕食者难以叼住；独角仙在头上顶着漂亮张扬的角，为了显得气势更足；还有叶甲科，它们喜欢把自己塞进环境纹理里，伪装成种子、石粒或鸟粪；钻木的天牛科长得就像装甲犀牛；还有盔甲质感极强的步甲科，以及光泽像宝石的宝石吉丁虫。

锹甲科 © hm_kan

叶甲科 © hm_kan

金龟科 © hm_kan

不是为了奇，也不是为了美，而是这种昆虫在数亿年间为了尝试一些最朴素的问题—— 能不能挤进这条缝？能不能吃这种材料？能不能像石头一样被忽略？能不能靠一个奇怪的形状赢得配偶？——它们通过一套灵活的身体模板和强烈的生存动机，从而让自己的身体成为汇聚了最多巧思的表演。

与其说造物主最偏爱甲壳虫，不如说甲壳虫自己创造了自己。

想象一只甲壳虫攀附在一根草上。

对它而言，这绝不是我们眼里的「草本植物」，不是「禾本科」，甚至不是「植物」。这根草是这只甲壳虫所走的路，它在上面寻找的不是随便什么吃食，而是它所需要的特定的食物。

在那个微观的瞬间，它只忠于它自己的生存逻辑，而不是人类给它短暂定义的什么分类，在我们完全无从了解的宇宙里，甲壳虫走着自己的路，成为了某种了不起的地球生命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