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未来在孩子，孩子的未来在教育。那么，孩子哪个成长阶段投入教育的回报率最高呢？

关于这个问题，湖畔魔豆公益基金会副秘书长舒敏会回答：0-3岁，是孩子最佳的培养期。而她自己也正在参与一个相关的公益项目——“养育未来”，希望欠发达地区的孩子，能够在生命伊始就能拥有良好的开端，以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参与“养育未来”项目的三年里，舒敏走访过很多贫困家庭，遇到很多质疑和各种难题，也得到过多方面的支持。一路走来，她积累了哪些经验？她认为养育的改变会给农村家庭带来什么？近日，她在乐天行动派午餐分享会，讲述了自己三年来推动“养育未来”项目的一些故事和感悟。以下是她的发言实录。

01

我的公益之旅从2008年开始

2008年初，我作为一个公益小白，加入了刚刚成立的壹基金。那年也是中国的公益元年，很荣幸我能参与和见证中国公益这十多年的发展。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加入到公益行业既滋养了我的人生，也能够做对他人有帮助、有价值的事情。

2017年，我加入了正在筹建中的湖畔魔豆公益基金会，这是阿里巴巴12位女性合伙人发起成立的基金会，我们称之为女帕(Partner)。在此之前她们已经是很多项目的捐赠人，但这对她们来说还不够，她们更期望能够把自己的智慧和热情持续投入到对困境儿童和困境母亲有帮助的事情。

同年9月初，我和女帕(Partner）们一起去西安探访，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养育未来”项目。在那两三天里，我们探访了陕南的两个中心，也和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实验经济研究所的史耀疆老师及团队一起深入交流（这之前和史老师他们有一些接触，但对养育未来项目并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当时女帕们基本就已经决定和史老师深入合作，推动“养育未来”项目。到这些贫困地区做普惠家庭养育不久后，我们就合作成立了养育未来行动研究中心。

02

我真切的意识到

贫困地区很多孩子在生命一开始已落后

加入公益行业之前我在外企工作，我们办公室每年都会有哈佛管理培训生来实习，这让我有非常大的感触。我自己在农村长大，看到这些孩子就会觉得他们从小从未受过欺凌，非常阳光和自信。这些年参与公益，我也有机会去到很多乡村接触当地的贫困孩子。说实话，在那些孩子的眼神中，我看到更多的是无措、胆怯甚至木然，很难感受到孩子应有的朝气和灵气。“养育未来”项目，用调研数据让我真真切切意识到，我们贫困地区很多孩子在生命一开始就已经落后了。

在那次探访中我看到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曲线，也让我意识到0-3岁对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左边这张图可以看到，0-3岁是孩子们培养基本能力（包括他的认知、语言、运动、社会情感发展）非常重要的窗口期，有80%左右相关能力其实是在这个阶段形成的。

我们知道儿童早期发展有一个发展序列，前面的发展是后面发展的基础，如果前面没有发展好，会一直停留在这个位置，然后不断反复练习，直到通过才会开始下一步的发展。0-3岁是最敏感的阶段，如果错过了，后面再去发展的话，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是用一生治愈童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右边这张图是著名的赫克曼曲线，是由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詹姆斯·赫克曼提出来的。经过多年研究，0-3岁阶段是整个人生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个阶段，对一个人乃至整个社会人力资本竞争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儿童早期发展阶段的干预措施远远要比后期补救性的干预措施更有效。

也是在那个阶段，我们看到了一个更详细的数字，史耀疆老师的团队2012年就开始做中国农村养育状况的调研，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在西部欠发达地区还是中部平原地区，包括城市的移民安区置或者农村的安置社区，孩子的四大能力发展滞后情况是非常严峻的，处于一个发展滞后的高风险状态。

我们也可以通过史老师的研究，包括这几年我们深入到农村一线的调查，看到更多关于儿童早期发展非常重要的支持环境（照养人、整个家庭环境）的现状。农村现在主要以女性为主要的劳动力和家庭的支持角色，对孩子的养育支持是处于被严重忽视的状态。

我曾经在一线接触过一个家长，她说带孩子的时候只要孩子不哭闹，是不会去管孩子有什么需要的，有时候忙着做家里、地里的活，一整天都可以不跟孩子讲一句话。但这不是个例，在欠发达地区有上千万的孩子是处于这种发展滞后的高风险中的。

03

山大沟深

“养育未来”如何在真实的农村落地

2019年5月，国务院出台了《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正式把0-3岁孩子的照护工作放在国家政策层面。这个文件的基本原则第一条和主要任务的第一条其实都是在强调家庭养育的重要性，也就是说，我们要支持家庭给到孩子更好的养育环境。湖畔魔豆期望通过努力，使政府和社会不仅仅是重视这件事情，还要有高效、专业的方法来提供支持，通过影响和改善照养人的养育观念和养育行为，降低欠发达地区0-3岁孩子早期发展滞后的风险。

这张图片是2017年12月底在宁陕拍的，我们当时的团队很小，只有三个人，我和我的同事刘安南与史老师团队的老师、研究生十几个人组成了一线调研团队，把宁陕全县11个乡镇68个行政村和7个社区都走遍了，基本上把当地常住0-3岁的儿童家庭基本情况数据都拿到了。我们也去调研了这些孩子离村委会大概的交通距离、当地交通情况、社区养育环境支持的情况、家庭收入、社区外出务工等基本情，做了全面盘点。

基于这个摸底，我们拿出了一套初步方案，计划将史老师团队原来在陕南分散试点研究项目的经验放到宁陕，和当地县委县政府合作，实现全县覆盖落地，希望从实验室走到真实的场景里面去。为什么要做全县？因为我们提出了一个关键目标，支持到贫困地区的场景“一个都不能少”，而且要保证服务能触达最后一公里。

（家长和孩子在养育中心自由玩耍）

我们在实验室里证明了一个创新手段是有效的，但如何让它在真实的场景里落地，顺利地生长，持续地运营，怎么样去支持和推动它未来规模化复制……这不仅是“养育未来”面对的一个挑战，我想也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养育未来”在今年获得了2020年WISE项目的奖项，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我们基于宁陕的落地模式设计，对它规模化的复制提出了很好的解决思路和实践。

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两个故事想要分享给到大家。上图有基于上次摸底的数据。83%的家庭都在离计划建点的5公里范围内，经过后期运营，我们能看到：5公里范围以内的家长往往是比较活跃的，愿意来参与的。17%的家庭在山大沟深的地方，他们是滞后风险更高的群体，我们如何才能给他们提供相应的服务？或许，接下来的两个故事可以说明。

04

从评估研究中

摸索保障项目落地效果的关键答案

史老师团队是中国非常优秀的影响评估团队，他们的RCT是项目影响评估里面的黄金准则，影响评估除了回答“养育未来”项目是不是一个有效的项目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是告诉我们为什么有效，什么东西是有效的。

我们一直都非常重视影响评估，宁陕也设计了一个严谨的评估链条，我们希望通过评估分析得出的数据，来打开项目设计的因果链，帮助我们弄清在整个实施过程中，这些“黑盒子”到底怎么发挥作用。

我们借鉴国际研究中的经验发现，以什么样的频次给到这些孩子、家庭干预，在过程中如何建立家庭和养育师的关系、家庭和家庭的关系、家庭和孩子的关系……整个项目的内容、强度和关系这三个维度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决定了项目的效果。

我们的养育中心，实际上是一个家长学校，家长是我们主要的工作对象，希望给家长提供相应的家庭养育指导和支持。家长对项目依从率（是不是参与了项目，是不是按照你的设计参与了项目）是保证项目干预的一个关键，也就是说强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我们在宁陕落地的时候就把它作为非常重要的点做了相关设计。

（家长与孩子在养育中心参加集体游戏 ）

05

数字化技术的应用，

支持我们关注到项目的实际运营

我们基于钉钉开发了一套教学教务和管理的数字支持系统，而且在2018年首次落地宁陕时，就把当时还没广泛应用的人脸识别技术引进到养育中心。所以，照养人带孩子进入或离开中心，都需要做人脸识别。这个技术的应用看起来很小，但其实解决了国内外类似项目非常头疼的数据统计问题——既提高了效率，也保证了真实性。

2018年11月，我们邀请了一批国际专家去宁陕参访。当时，受邀的巴西前部长（现在是在巴西全面推广快乐儿童普惠项目的负责人）看到这个系统后，就提出能否置入西班牙语，引进到巴西，以便收集数据并分析项目参与率、覆盖率。

（参与项目的家长跟孩子一起阅读绘本）

06

鼓励养育师入户，

用技术手段陪伴成长

2018年7月，项目启动试运营时，宁陕项目整个覆盖率只有百分之六七十。二次上课率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指标，但只有30%-40%的人参与了课程。也就是那些客观上偏远、交通不便或者家里条件没办法支持他们去到养育中心的家庭，或者主观上不重视这件事情，或者没有意愿参与的家庭，我们没有办法覆盖到，而这些家庭的孩子往往是滞后风险更高的孩子。

当时，我们向理事会提出了这一点，让大家做深入的讨论。那次会议将更需要关注的群体作为我们的重要目标，也做了两个关键的举措：

第一个是鼓励养育师入户，让主观和客观都没办法参与的家庭，可以体验我们的服务。所以我们也考虑了入户养育师的各种需求，包括交通方面的需要和安全方面的需要。我们为养育师每周一次的家访提供包车交通补贴，这一块费用在当时算是比较大的一笔投入，但后来我们发现只要在运营上把规律找到，交通补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需要的那么高。

第二个是邀请阿里巴巴的绩效专家参与，和我们团队一起用两个月时间设计出相关的绩效激励措施，确保养育师愿意多上课、不放弃那些困难家庭。大家可以看到上图左边箭头的位置，就是实施了新的绩效方案和交通补贴后，整个宁陕的覆盖率一下子提升到90%，而且值得高兴的是往后一年里基本上都是维持这个状态，二次上课率也维持在80%以上。

图的右边这段数据出现下降，那时因为新冠疫情爆发，来上课的家长和孩子较少了。但尽管很多幼儿园基本上已经停止服务，我们当时却觉得不能停，因为家长对孩子的陪伴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在第一时间启动了线上送服务的尝试。结果很惊喜，没想到我们在宁陕一实施，将近50%的家庭就参与到线上服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最后有70%多的家庭参与了线上服务。我们也分析了为什么有些家庭没有参加，主要是由于秦岭大山里面的信号不是很好，有一些有困难的家长没办使法用智能手机操作，这部分家庭在那个阶段就没有得到支持。

（养育师家访上课）

在疫情期间很多线下服务都停滞的情况下，我们出于对项目依从率的重视，对项目实际的效果的重视，做了尝试并得到了不错的反馈时间很令人高兴的事。我们也希望未来能够去探索高效的，包括根据家庭接受服务形式的需要做更灵活的尝试。所以我认为，用技术的手段支持服务陪伴成长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点，也是养育未来项目走到现在值得和大家分享的一件事。

07

培养和赋能当地的团队，

传递陪伴的力量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养育师的。范垚是宁陕第一批应聘的养育师，那时候她才20岁出头，高中毕业没多久，因为没有考上大学，也不想复读，就走向社会，很快结婚成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后来告诉我，那时候她正处于一个很茫然很无助的状态，不知道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儿媳妇，女儿的出生，更是让初为人母的她非常焦虑、无措。

在中国尤其在农村，女性的低价值感、低自我认同感是比较普遍的，这样的状况也是很多年轻的妈妈经常遇到的。她当时来应聘养育师时，只是想能够有一个工作，让她有一些收入，不要永远都面对那些生活的难题，能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情和空间。

史老师团队在前几年调研里面还有一个数据——农村里男性外出务工较多，主要是女性在家里照料老人、照顾孩子的学习和做家里的农活，她们承担着家庭主要的角色，她们是焦虑、抑郁倾向非常严重的群体，但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除了周围亲戚朋友能够给与一些支持外，没有其他支持的资源和环境。

我们刚刚去宁陕的时候，准备开展项目也是不知道怎么做。很多公益项目是把外部志愿者、专家输送到当地去，但我们发现这样的输送往往也是无效的，因为人走以后，当地整个服务也会塌。我们希望能培养当地的人员，但也不确定当地能不能培养出合适的服务人员，包括管理的人员，包括我们自身怎么做好人才的培养。将北上广城市职业体系里面的经验拿到农村里不完全是适用的，职业化程度和对工作态度也有差别。那个阶段我和团队成员经常去到宁陕，撸起袖子一起干。

这是范垚准备面试的图片，我们自己也坐在她面试时候坐的位置上，尝试把自己作为一个养育师去体验，希望不要把她们吓跑。让她们有机会在缺乏自信或者不知道面试是什么的情况下可以更好地展示自己。

服务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去乡村里面做入户，左边这张图是我和我的一个同事陪着范垚和她的小伙伴——她的手里抱着孩子，她们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去卫生所拿孩子的名单，去村里入户，一个个家庭去走访。我们当时，就陪他们一起走，要看看他们到底遇到哪些情况，会有哪些困难。

说实话，最左侧这个图片发生的前10分钟，我们刚被质疑我们服务的家长无情地赶出了门，我们在这个过程中相互打气，想办法影响这个家长。当然这个家长后来非常积极参与旱坝养育中心的课程。我们陪伴这些养育师，解决操作过程中具体的大大小小的问题，我们也邀请到兰海老师这样的专家给她们一些督导支持。以范垚为代表的很多养育师很快成了优秀的养育师，这个让我们非常有信心在当地建立起这个早期发展支持服务。

范垚在后来也被很好地激发了，入职一年时她做了一个分享，说她的家庭，无论是婆媳关系还是夫妻关系都非常好，孩子教育非常好，家里人非常信任她，因为在带孩子上她更专业。她不仅仅成为一名专业的养育师，在后续的项目拓展中，在线上又成为带教老师，会给清涧、寻乌的养育师远程提供相应的辅导和陪伴，今年她又成为养育师入职的助教。承担了三个角色，她这样子的养育师未来会成为我们国内——如果要去做儿童发展普惠服务时，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力量，也是一个重要的种子。

整个过程，我感受到了陪伴的力量。我们所沉淀的所有经验和信心，是每一个像范垚那样的养育师、每一个管理干事共同参与所贡献的，这个就是陪伴的力量。在这个项目中，其实是我们陪伴养育师，养育师陪伴家长，家长陪伴孩子，我们在相互间把陪伴的力量传递。

（养育师家访上课）

08

资金投入、管理赋能和技术支撑

探索适合农村的模式

养育未来项目就是通过一套非常注重实操的、适合农村的、而且围绕儿童早期发展四大能力需要的体系，来保证项目专业性、有效性。以中心+家访的形式来保证一个都不少的全覆盖递送，给到家长科学养育的指导。

在这个陪伴链条里，养育师发挥着关键的作用。但什么样的服务一定要配套什么样的管理，不然不可持续。湖畔魔豆在这个阶段通过资金投入、管理赋能和技术支撑，摸索出一套能够支持当地人服务当地家庭和孩子可落地的、可复制的一套模式。

当然很重要的是政府主导的管理体系班子搭建，包括怎样去建设基于社区家长支持的空间，如何在当地招募和培训人才，并持续支持人才的成长，怎样把商业的管理经验落地到一线服务和管理工作里。我们摸索了一套方法，能够为国家未来的普惠服务提供证据、方法和经验。

从2012年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养育未来走过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前五年认真摸索了方法，一套有效的方法。湖畔魔豆加入之后的这三年扎实摸索了落地复制的模式。

（参与项目的奶奶给孙女讲绘本）

目前我们这个项目从宁陕已经扩大到了清涧、寻乌，在当地县委县政府的主导下，运营比较好，也有养育未来行动研究中心这个团队做了联合支持。我们还在项目模式的经验总结和优化过程中。

非常开心7月份的时候，我们和国家卫健委人口家庭司签署了一个全面合作框架，会把养育未来这一套方法和模式在人口家庭司的支持下做更大范围的扩大和支持。9月份、10月份受人口家庭司的邀请，我们参与了西北11省和全国主持婴幼儿照护工作各省市人口家庭处的分享和培训。我们也非常期待未来在国家政府主导下，能够更快地让更多欠发达地区的孩子和家庭得到普惠的服务和支持。

2018年暑假，我的女儿和我一起基本泡在宁陕，一起去分装玩具，一起去做家庭动员支持，她看到我们乡村这些空间、这些人的投入，她对于自己的参与感到非常开心，也非常有成就感，她说妈妈将来我也要做公益。

我们在陪伴孩子的成长，真正有质量的陪伴其实就是和她在一起，陪她看世界，支持她看世界，给到她温暖的支持和回应。希望每一个孩子在生命伊始都能得到充足的爱和支持，拥有良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