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巡护员日 | 历经险阻,却也看见星辰、高山和大海

WWF 2018年在亚洲和中非开展的一项巡护员调查显示,每七个巡护员中就有一人在工作中受过重伤,比例高达14%。与我们日常熟知的职业相比,巡护员的工作强大度、危险系数高、收入普遍偏低,一般人很少会主动选择。但如果你热爱自然,这份工作又能带你爬最野的山、看最美的景。
今天是巡护员日,我们和来自四川、甘肃、陕西的一线巡护员聊了聊,听他们讲在野外遇到的趣事儿、危险事儿,还有他们眼中的野生动物保护。

巡护员调查雪豹栖息地©️施小刚/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施小刚 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木江坪保护站站长
雪崩发生的瞬间,施小刚心想:“完了。”
几分钟前,他正带领队员翻越卧龙钱梁的“死亡之口”——神鹰崖垭口。海拔5500米,短短400米距离,需要走上两个多小时。这是钱梁最凶险的地段之一,即便是在6月,积雪也深达两米。浓雾中,能见度不到5米。15人的小队牵成一条线,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踩着前一个人的脚印往上爬。但走了一段,前面的队伍越来越模糊。施小刚排在倒数第二个,他开始有点慌了,又不敢张嘴叫喊,怕引来雪崩。正在犹豫的当口,前方队员传来焦急的呼唤,“后面的人呢?听得到不!跟上了没有?”
叫声回荡在山棱上,没一会儿,头顶上就传来沉闷的轰隆声。“遭了!雪崩了!”暴风雪里众人迅速后退,施小刚看着雪浪几乎在自己眼前滑过,他转身向着一块石头扑倒,鼻子在猛烈撞击下受了伤。

在雪崩中鼻子受伤的施小刚©️施小刚/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过了好一会儿,风雪渐渐平复。施小刚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开始清点人数。全队15人,一个没少。他松了一大口气。稍做休息调整,又带着队伍继续往上爬。
这段经历,在他讲来甚为平静。因为这甚至不是他几十年保护生涯里最惊险的一段。这不过,是“巡护的日常”。
从1992年从林业学校毕业后进入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已经是施小刚做保护的第28个年头。他先后参加了第三次和第四次大熊猫全国调查。大熊猫调查的难度之高、强度之大,在全世界范围的保护调查中都是罕见的。所以能历经两次调查的人,当之无愧是“精兵强将”。施小刚也非常骄傲地回忆说:“‘三调’的时候,我们卧龙只派出了4、5名队员参加。但到了‘四调’,可以说卧龙的人就是主力。我们一共有20多名队员参与,全部都被派到最困难、最艰险的地方。”

雪山中艰难前进的巡护员队伍©️施小刚/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大熊猫保护中积累的成就并没有让施小刚止步。2009年,一次意外得来的红外照片让他证实了雪豹在卧龙的存在。2017年,卧龙开始全面启动雪豹监测与调查。前文所述的雪崩,正是发生在施小刚和他的团队第一次到钱梁为雪豹布设红外线相机的途中。
3、4年过去,卧龙的雪豹调查已经颇有成效:保护区内发现的雪豹栖息地和潜在栖息地面积达438平方公里,建立了重要观测点3个,一共拍到500多次雪豹影像。基于目前的数据分析,施小刚判断在卧龙保护区钱梁观测点,海拔4000米至5700米的120平方公里的区域内,雪豹数量超过9只。按照中国境内雪豹分布平均密度每100平方公里0.5至0.6只来看,卧龙保护区也许是中国西南山地野外雪豹种群数密度分布最高的地方。

野外的简易帐篷©️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左2为施小刚©️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关于对未来雪豹保护的规划,施小刚希望通过红外相机的数据分析出动物频繁活动的区域,并对这些区域进行严格管理。同时,也希望进一步研究捕食者和食物的分布关系,对保护管理做出更精确的指导。
谈到雪豹保护当下最大的困难,他认为还是资金和技术支持方面。雪豹不比大熊猫,没有专项的调查经费。而野外调查难度很高,设备损耗率极大。拿红外线相机举例,可能放出去20台,只能收回来12台。损失的那些不是被水淹了,就是被好奇的动物破坏掉,也有被非法进入保护区的人偷走的。就目前卧龙的情况,潜在的雪豹栖息地只调查了一半。施小刚希望能得到社会各界的资助,系统地完成雪豹的调查。
马堆芳 动植物管理科科长
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1990年,22岁的马堆芳甫一毕业,就分配到祁连山保护区。他学的是动物学专业,在保护区工作可谓是再对口不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硕大一个保护区,上上下下加起来1000多号职工,真正动物学科班出身的人只有三个。
90年代的保护区对生态保护的理解非常粗浅。作为一个单位,其基本功能仅限于巡山护林。马堆芳没有“用武之地”—— 保护区甚至连专门的动物保护科室都没有。他被分配到“防火办公室”。
防火一做就是二十几年,直到2014年,国家林业局主导了一次全国的野生动物常规调查,祁连山保护区接到任务,要完成河西走廊中东段的野生动物资源调查,这才把专业又捡起来。这一“捡”,就一发不可收拾,像是被压抑了很久的本能重新又被唤醒:14、15年,他带领保护区零星做了一些调查,16年又主动申请了全国第二次陆生野生动物资源调查,负责祁连山地理单元。这些经历都为后来他专注雪豹的调查研究铺垫了基础。

祁连山的巡护员在岩间安装红外相机©️祁连山国家公园
在祁连山,牧民一直都说是有雪豹存在的,但保护区的巡护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2012年,北京林业大学跟保护区合作搞雪豹研究,马堆芳才第一次从红外线相机拍摄到的照片中看到雪豹的真实影像。在与牧民的访谈中,马堆芳发现当地人对雪豹的心态很宽容。相比狼这样一进羊圈就咬死十几只的习性,雪豹一般一次就叼走一只羊,自己吃饱算数。牧民觉得基本属于“物竞天择”,虽有不甘,但也能接受。
从事野外工作这么多年,亲见动物的时候不少。让马堆芳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遇到豺那一次。当时他们在监测途中,开着车,突然发现路边竟蹲着两只豺。豺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能这样近距离地遇见非常难得。于是他们马上把车停下,紧跟着发现迎面又跑来五只。七只豺一点也不怕人,就这样围着车打转,作出攻击的姿态。几分钟后,大概是明白这些人不会从车上下来,它们又改变了策略,静静蹲守在不远处,最近的两只离车只有几米远。领头的那一只一直非常警醒,来回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样僵持了半个小时,豺群才离开。马堆芳又带着队员继续开车尾随,最终发现它们围着一只被猎杀不久的青羊(当地土话,即岩羊)—— 马堆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刚的攻击性行为是在护食啊。

祁连山的壮美荒野©️WWF China
野外工作,辛苦是家常便饭,也时不时会遇到危险的情况。自从禁牧以后,牧民陆续迁出了保护区。这样一来对生态恢复有益处,但巡护的工作就更加困难。因为夜晚无处投宿,马堆芳尽量把一次出野外的时间控制在一天以内。把车开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再下来徒步。但一天的脚程也至少在14-15公里。野外没有现成的路,只能从卫星图片上规划大致的路线。有一次,他错把一条山沟看成了路,那一天就整整走出33公里来。
最惊险的一次是掉进冬天的河里。那天已是下午4、5点钟光景,12月的天气,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巡护队员们心里着急,想抄近路回到车上,于是选择过一条河,而不是按计划翻越山脊。当时河流还没有完全冰封,但靠近岸边的部分似乎已冻得比较结实。马堆芳和队员于是冒险蹚水往对岸走。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他一脚踏进一块尚未冻实的冰面,拖着另外一位姓胡的队员一起掉进湍急的河水里。他们顺着河水飘了十几米,眼看着马上要滑进一个2米高的小水潭,所幸被及时救起,才没有受重伤。从水里出来,只4、5分钟,全身的衣服就被冻硬了。为免体温过低,他们不敢停留,急急走了一公里,终于找到一户牧民。借了人家的帐篷,烤干衣服才又重新上路。自那以后,马堆芳就立了规矩:每次出野外,必须要选定一个野外经验最丰富“安全员”,全权负责选择路线,其他人也不得有异议。

祁连山拍摄到的雪豹©️祁连山国家公园
说起雪豹保护的挑战,马堆芳表示,他最希望还是能得到技术支持,对保护区目前收集来的数据做出全面的梳理和分析。虽然这几年祁连山的雪豹监测做得风风火火,队员们的野外经验也日渐丰富,但拿回来的原始数据依然还只是未经分析的数据。哪些地方的雪豹密度大?哪些景观的雪豹最多?——这些问题无法回答,就无法对保护管理工作做出指导。他还希望能推动雪豹分布的各省开发和实施共同的技术规程。无论是哪个地区都一致运用,包括统计、数据的管理等等。他认为这样才能迅速了解全国的雪豹种群情况。
雍立军 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保护科科长
雍立军是林业子弟。他的父亲雍严格在佛坪自然保护区工作了一辈子。上世纪80年代,大熊猫学界的标志性人物潘文石和吕植教授在佛坪三官庙做研究时,雍严格就参与了他们的工作。那时候的雍立军还是个小学生,就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接触到了大熊猫保护。
野外工作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故事。雍立军也是从小听父亲的故事长大。他上高中时,父亲有一次到光头山的高海拔地区巡护。那是夏天,大熊猫会在这样的季节往高海拔迁徙。而夏天也是羚牛活动比较频繁的时候。羚牛是大熊猫栖息地体型最大的动物,而且它们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一点不怕人。不巧的是,这次任务中雍严格和队员们在一条山道上和几只羚牛狭路相逢。小路狭窄、避无可避,他们情急之下只能往树上爬。羚牛还不肯离去,就围在树下打转。更惊险是其中一个队员不慎踩断树枝,直直掉在了一头羚牛背上!羚牛这一吓可惊得不轻,立刻飞奔而去,将背上的队员摔在地上。其他羚牛也跟着跑掉。所幸这位队员没有受重伤,雍严格他们才继续赶路。

野外工作中的雍立军©️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1992年底,退伍后的雍立军也子承父业加入了佛坪自然保护区。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岳坝保护站做驻点巡护员。当时站上的年轻人比较多,都是20来岁的年纪,体能非常好。春冬两季几乎天天都上山巡护。那时候没有GPS定位,上山全靠海拔仪和罗盘找路。上级部门为了检查巡护员有没有按时巡山,会发彩色的毛线给他们。队员们就带着毛线上山。每到一个拐角,或者上升到一定海拔,就把毛线绑在树上。这样下一次领导来检查,就能证明他们认真工作。
雍立军一边完成巡护的工作, 一边开始自学生态保护的知识,慢慢接触大熊猫的科研。1996年,他还在WWF的资助下,完成了一个名为《新建公路对大熊猫的影响》的研究,评估一条从岳坝到大坪的道路对大熊猫及其栖息地带来的各方面影响。

摄影是雍立军的爱好©️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从事保护工作这么多年,每年最兴奋的事还是3、4月观察大熊猫交配季。秦岭的野生大熊猫分布密度高,野外遇见率也相对高。只要在交配季节上山,基本都可以观察到。2018年三月,雍立军就捕捉到一个非常难得的雌雄大熊猫同框画面——甚至连他的父亲都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

雌雄大熊猫同框©️雍立军
野生大熊猫在交配季节会一改平日“佛系、温和”的形象,变得异常“生猛”。常常是一只雌性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或躲在岩洞里,四五天时间不吃不喝。树下围着4、5只公熊猫,时不时为了争夺交配权打斗。最强壮的雄性会在雌性准备好后与之接近、完成交配。但其他落败的熊猫也还有机会。它们会在胜利者离开之后继续试探,有机会就与雌性交配。雍立军拍下的熊猫,就是一只胜出的雄性大熊猫,在试图接近雌性大熊猫的途中。
谈到大熊猫保护的挑战,雍立军认为最缺乏的还是专业方面的技术支持和人才储备。一线保护工作非常辛苦,生活也相对单调。很多大学生虽然是保护专业出身,却不愿意扎根当地。他希望未来能多给保护区的年轻人提供一些交流和学习的机会,让他们能认可并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
自WWF在中国开展工作以来,支持自然保护区对巡护员进行培养就是我们的重点工作。我们开展能力培训、举办巡护员竞技大赛、搭建信息交流、沟通合作的平台……都是为了给一线工作的巡护员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提升他们的工作能力,并让更多公众认识和了解这一职业的意义。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奋战在山河湖海之间,又有谁来守护我们都热爱的大熊猫、东北虎、雪豹、江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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