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巡护员日 | 我是长江江豚巡护员

每年7月31日,全球范围内保护野生动物和自然环境的支持者都会向工作在第一线的巡护员表示关注和感谢,并纪念在工作中受到伤害甚至献出生命的巡护员。
2019年7月31日,WWF和OPF联合发布《长江江豚巡护员现状调查报告》,首次揭示长江江豚巡护员生存和工作现状。志愿者赵景宜也曾前往实地,撰写有关湖北石首天鹅洲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的生活观察。
巡护员、渔民、江汉平原社区……2020年7月下旬开始,汛期让天鹅洲变得不宁静,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OPF)受邀再次前往天鹅洲,体验了解汛期巡护工作。今天,让我们从赵景宜的志愿者观察中,先来了解一下天鹅洲和它的巡护员们。
1长江江豚的避难所
这是世界上首个,也是唯一一个对鲸类动物实施故道自然迁地保护的成功案例。
20公里的碎石泥巴路,骑着摩托车一遍一遍地绕着走。
或在水岸处蹚水,搜寻可能出现的地笼网、炸弹钩。
遭到口头辱骂是家常便饭,遭到非法捕捞者攻击也是屡见不鲜。
腿和手臂还会不时被植物刮伤,后颈被太阳晒伤。
这些,都是湖北长江天鹅洲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工作的日常。
1990年,首批引入5头江豚,之后包含救助和因为调节遗传多样性从鄱阳湖迁入的江豚一共约25头,到今天,约85头江豚生活于此;
在整个长江江豚种群仍然处于下降状态形势下,是唯一呈现高速增长的种群,年稳定增长8至10头;
天鹅洲被称为江豚保护的希望、最佳避难所,
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极度濒危(CR)的江豚,大约只剩1000头左右,如不加强保护,未来10年内仍然面临灭绝的风险。
但在天鹅洲,它们不仅生存了下来,还繁育了下一代。
要守护这些江豚并不容易,需要很多的人参与和贡献进来,比如说,有保护区工作人员、科学家、保护组织代表,也有巡护员们;
巡护员们不仅要巡查水域内是否有钓鱼、捕捞等人类活动,确保江豚有鱼可吃,还要保证水域内江豚足够的安全。
公益体验官赵景宜亲身体验了这份工作。
“这几天跟着他们巡逻,空气里的热气常让我觉得无法忍受。如果是其他的季节,或是碰到突然的暴雨、寒灾天,就更无法想象了。”

天鹅洲江豚巡护队员骑着摩托车在雨后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WWF/孔雪
2从渔民到巡护员
摩托车巡护员是巡护队的组成部分,他们过去都是渔民。
2000年的时候,渔民们一天最多能赚300多块,一个多月就能进帐1万多。
这确实算是笔大钱,当地人都觉得当渔民好,“每天都能拿到现钱,种地的话,要等年尾才有。”
谭佑先也做过。
后来,故道禁止用长网等方式捕鱼,他便加入了保护区做巡护工作,一直到现在。
其实渔业管理的调整从1990年后就开始了。
天鹅洲白鱀豚保护区成立以来,从禁止电打鱼、迷魂阵等捕鱼方式,到2017年最终实现完全禁渔,用了26年的时间。
天鹅洲最后的这批渔民,大多选择租地种粮食营生。
这几年湖北一带流行小龙虾养殖,他们便在种水稻之余养小龙虾。
加入摩托车巡护,每月有3000元左右收入,自小就生活在故道水域,做惯了渔民,他们也不愿外出工作。
一天清晨,我跟着他们一块巡护。
沿途会经过好几个点,包括几个水位观测地,巡护员需要停下来,用手机拍视频发在工作微信群,“就是打卡,表示真的来了。”
在水坝另一面的江堤,谭佑先看到有人在水面上钓鱼,试图去制止。
“你们是渔政的吗?”
“我们是保护区的。”
“保护区不是只管故道的水吗,怎么长江你们也要管啊?”
“长江干流也是保护区的核心区,按照自然保护区条例和渔业法也是属于禁钓区域,钓鱼也属于渔业捕捞的一种方式,由于保护区的人手和管护方式有限,目前也把巡护的主要精力放在故道,所以对于长江垂钓人员目前只是做到劝离,地方渔政部门也对长江垂钓人员钓具进行过收缴,但长江干流岸线太长,违法人员太多、效果不太明显。”
有的人会离开,有的时候对方并不理会,会增加巡护干预难度。

摩托车巡护队队员 ©️WWF孔雪
沿着江堤走一段路,右拐就进入了天鹅岛。
这里的人大多务农,种植的作物多为黄豆、棉花、玉米。
在其中一处渡口,不远处就是棉花地。地下,有许多剩余的农药瓶被随意丢弃。
“这些需要村子里,和农民教育普及。要是涨了水或者下雨了,这些农药都有可能进故道里了。” 谭佑先说。
刚开始巡护的几个月,巡护员们并不熟悉这里的路,常要绕远路。
有些村民不理解他们,甚至干扰,“这是我自家门前的路,不要往这里开。成天开摩托来这干嘛?”
3“我要生存,不能不巡护”
天鹅洲的水上巡护,不如几年前般密集。
全面禁渔后,巡护员们换了更小的冲锋舟,以便搜寻潜伏在岸边的小地笼网、炸弹钩。
郭再模是水上巡护队的队长,今年58岁,为人和善、敦厚,他不太高,身体却健壮。

水上巡护队队长郭再模 ©️WWF孔雪
他在保护区成立几年后也加入了巡护工作,那时候故道水域还能自由捕鱼,很多人不理解:
一个渔民为什么选择了“上岸”?
在当时,做渔民的收入要远高于工人,更不用说务农。
水上巡护队队长郭再模 ©️WWF孔雪
郭再模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觉得故道有了江豚后,再做渔民也不会长久,“起码也算是在单位上班。”
这个判断是对的,但有相当长的延迟性。
天鹅洲和相邻的长江干流完全实现禁渔,花了二十几年。它不是野蛮的一刀切,而是逐步完成,郭队长刚好见证了这段历史。
刚从事巡护工作时,面对以前捕鱼的老朋友,郭队长也很不好意思,但劝了对方几次后,也不能留情。
有些渔民们会放电线进水里,开打鱼机电鱼。保护区决定禁止电打鱼后,便引起了很多矛盾,尤其是刚购买机器的渔民不服。
“人少的时候,我们过去制止,有的时候对方人太多了,我们赶快掉头开船跑,找派出所来。”
除了电打鱼,“迷魂阵”捕鱼也对生态破坏很大。
它利用八卦阵的原理,鱼只能进去,无法逃出,一次能捕获大量的鲫鱼、草鱼。
渔民们认为新规定损失了他们的利益,双方时常打斗。
落单的巡护员,有时会被渔民抓住,被关进村子里。
在水域下游,属于邻县的地界,那里的渔民本身过去和郭队长所在渔村有竞争关系,后者成了巡护员后,冲突就更加激烈。
在打斗时,时常会用利器,受伤无法避免。
“你看看。”
郭队长扒开袖子,向我展现当时留下的伤痕,“他们要生存,没办法。但我是巡护队员,这是我的工作,我也要生存,不能不巡护。”
几年的密集巡护后,当地渔民有了保护江豚的意识,故道几乎很少再发现电打鱼、迷魂阵等非法捕鱼了。
保护区也会帮助渔民转产,有一半的渔民选择了得到补偿土地,开始学做农民。
保护区完全禁渔,在过了好几年的缓冲后,在2017年底实施,整个长江禁渔,也会在2020年前实施。

郭再模 ©️WWF孔雪
4两个人的巡护队
现在,水上巡护员只有郭再模和陈俊两人。
他们相当有默契。郭队长开船,陈俊站立在船头,观察水域是否有人类活动,动物分布等。
靠近水草多的地方,他会站起来,手拉着绳子,如果草有明显被压的痕迹,很大可能是有人“偷鱼”。
他们把一个铁钩放进水里。
铁钩被微微卡住,陈俊俯下身子,用手捞,一个地笼网被拉上了船。泥泞的网中,能看到几只零散的,在跳动的鱼、虾。
“岸上,很多人养小龙虾,在不养虾的时候,他们想着网子放着也是放着,就干脆跑水里下网。”
除了小地笼,偶尔还会碰上炸弹钩,上面会有数十只铁钩。在大风天起水浪时,它很有可能从水边飘到更远的地方。如果江豚误食,非常危险。
炸弹钩很难被发现。
陈俊告诉我,下钩的人也可能会找不到,所以会做标志,有可能是塑料瓶,有可能是叠好的石头。只有顺着这些线索去寻找。
是的,他们的目标是暗藏水下的网,并非人。
“现在还是巡护淡季,有时候下网的人多,下午6点多出发,常到凌晨才回来。等到凌晨四五点,要再跑一趟,那时候收网的人多。”
郭再模还有另一个担忧。现在炸鱼的工具小型化,只有书包那么大,也许秋冬时也会碰到“炸鱼的人”。
很多地方,巡护船也无法完全到达,比如茂密的树林,涨水的时候,人在林中下网就好。
陈俊和郭再模就算有再多巡护经验,也不可能在水岸外发现暗网,“要是看见了人,还可以趟水过去。但是水里的网,在水上不可能看到呀。”
陈俊今年不到40岁,漫长的时间让他的巡护变得更专业的同时,也让他对外面的世界缺乏了解,“没有其他经验,出去找工作也不容易。”

水上巡逻队队员陈俊 ©️WWF孔雪
“我老婆收入比我高。”家安在石首市区的他,保护区离家里有30多公里,中间还隔着一个长江,目前没有大桥,只能开摩托车回去,中间还需要搭乘30分钟的汽渡。
“孩子小的时候,一看到我回家,就紧紧抱住我了。”
巡护的工作有很多不便,郭再模坦言人不太够,“要是多一个人,还能够换班。忙的时候,我们有点吃不消。”
船的动力不足,开得慢,降低了巡护的效率。在水岸处,水草也常搅进叶轮,清理好后,才能重新发动。
5第三种巡护员
2008年,一个冬天晚上,保护区工作人员在码头值班,发现水面不对劲。
打开手电筒,他惊奇地发现水面结冰了,这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
工作人员赶紧给队里打电话,早上,铁船开始在水道上破冰。
然而,尽管做了很多努力,还是损失惨重。
江豚需要露出水面呼吸,只得撞击冰层,导致所有江豚批复被割伤,有几头江豚因为伤口感染溃烂而死。

天鹅洲的长江江豚 ©️OPF李锋
天鹅洲是第一个故道自然迁地保护的试验地。
比起洞庭湖、鄱阳湖来说,天鹅洲故道不仅水域面积有限,它与长江干流已经不再自然相通,只能在长江丰水季节通过打开天鹅洲闸做水体交换,排出坏水、引入好水。
如何实现更有效地保护管理,成了保护区在长江大保护新形势下的重要课题。
我见到了牛一彬,她是WWF长江江豚项目的志愿者,她曾留学新西兰,是野生动物管理硕士。
她说,围湖造田侵占了许多天然洲滩,这也是长江干流鱼变少,江豚很难觅食的一个原因。
她谈到,未来可能会先搭建人工鱼巢,取代过往投放鱼苗的方式,形成更自然的生态,“我们会选取一些浅水的区域,放置一些棕榈叶模拟水草环境,吸引鱼去产卵。”
面对可能的极端天气,保护区计划采用更智能的方式进行有效的预判。
这个月,他们装了三种新的摄像头,用来改善过往完全人工巡护的不足。
OPF和海康威视合作了科技助力江豚保护项目,海康威视在荆州的技术代表饶杰向我介绍,“在暸望塔,装了AR鹰眼,探头有180度,能监控整个水域的情况。第二种是水尺摄像机,能读出水位变化,比人记录要更准确。在上游和下游,装了两台水下摄像头,它能测出不同的水指标。”
这些信息能实时传入保护区的控制中心,一旦指数有了异常,就能自动报警。
除了摄像头,保护区也引进了无人机。牛一彬告诉我,无人机能够续航一小时,足够能在水岸线上巡航一圈。
保护区有了第三种巡护员。他们只需待在室内,借由无人机监控整体水域。

天鹅洲江豚保护区的AR鹰眼设备画面 ©️海康威视
WWF江豚项目高级经理张新桥认为长江豚类保护区,包括天鹅洲,在管理上都有许多提升的空间。
比如栖息地恢复,除了人工鱼巢,他们在思考江湖连通,“长江水可以改善水质,故道水有些污染,比如农药带来的。在水涨与水落间,它能帮助水草的生长。”
同时,张新桥觉得从保护系统性来看,也应该思考保护和当地社区的关系与和谐发展。
除了日常巡护,他和同事们也在当地和社区居民一起推广有机农业种植模式,减少农业面源污染进入天鹅洲故道,帮助转型渔民进行生态小龙虾养殖,为地方儿童特别是留守儿童提供更多自然教育,“我们希望通过保护江豚,也为偏远地区发展带来外界关注和积极影响,让他们的社区得到发展和收益,让他们生活更好。”
“没有繁忙航运危险、没有工业污染和码头建设,也没有大型基础建设,没有非法捕捞,这是天鹅洲的特点。但长江干流,也可以做到先把一些未开发或不利于开发的支流、汊江,甚至是靠岸300米以内的水域,但对江豚保护很重要的地方严格保护起来。”
张新桥觉得天鹅洲的经验很好推广,它的故事概括起来也很简单,“给它一片安静的水域,不过多人为干扰,江豚就可以更好的生存、增长。”
(完)

天鹅洲的傍晚 ©️陈勇

作者简介:
赵景宜,自然爱好者,《新周刊》记者,考古系肄业生,WWF长江江豚项目志愿者,2019年前往天鹅洲作为巡护员生活一周。
2020巡护员日活动预告
7月31日世界巡护员日,受湖北长江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湖北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邀请,OPF联合斗鱼科普频道主播前往天鹅洲,和巡护队一起,体验一日巡护员工作,观察长江汛情和生活在这片湿地上的长江江豚、麋鹿等珍稀动物们的最新情况,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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