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河南商丘的包公庙乡中华楼小学只有105人，学校已降级为教学点。

一年过去，这里的在校学生已经超过150人。

不仅如此，在泥泞的旧校区旁，一栋崭新的教学楼初具规模，伫立在一望无际的小麦田里。

如此可观的改变源自校长李元首在乡村小学推广阅读的公益行动。从四个鞋盒筑起的图书角，到亲子阅读项目，孩子们逐渐放下手机，共享课外书，成绩普遍提升。

读书改变了一座小学的命运，麦田里燃起了向上生长的希望。

上任校长前夜，他失眠了

中华楼小学是包公庙乡历史最悠久的学校，上世纪50年代就存在了，但同时也是乡里15个小学中最破的一个。

下雨的时候，教室后排会漏水，门窗从来关不严实。冬天冷的时候，师生们只能用煤炭和柴火取暖。

有一次，由于煤火供暖效果不佳，孩子们拾了教室后面的建筑垃圾烤火，高高兴兴地围着火堆取暖。燃料里时不时发出的爆裂声都没有让孩子们害怕，他们反而开玩笑说：这里四处漏气，咱们根本不用怕煤气中毒！

室内不安全也罢，就连操场也是泥泞不堪的。学生穿得干干净净到学校，最后总是滚一身泥回去。家长们慢慢开始把孩子往其他学校送。

左二为周凤梅，右四为李元首

河南商丘人李元首和太太周凤梅，在中华楼小学教书已有数年，他们的儿子也就读于这所小学。李校长教三、四年级数学，周老师除了教六年级语文，还要负责科学、品德、美术、音乐等“不太重要的”课程，因为全校只有11位老师。

两年前，李元首突然接到通知，要他担任中华楼小学的校长。为此，他和太太失眠了。

彼时，学校已经降级变成教学点，全校6个年级加起来只有105个学生。

不只一个人告诉他，变成教学点就意味着政府不会再投资这个学校了，更不用说给危房改造，甚至还面临被撤并的风险。

“如果我接受了校长的职务，一年后学校没了，全中华楼的村民都会说：好好一个学校被你弄没了，孩子们没有学可上。”至今提起，李元首最怕的仍是村里的舆论，“我该怎么办呢？”

四个鞋盒搭的“图书角”

以前，周凤梅给学生上语文课，提到四大名著时调查发现，学生们只知道《西游记》，对另外三部几乎一无所知。

她问：“同学们家里有课外书吗？有的话请举手。”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举手的孩子不在少数。

于是，周凤梅开始号召学生们把家里的课外书带来学校共享，聚少成多，就这样用四个鞋盒搭建起第一个图书角。

周凤梅用四个鞋盒搭建的图书角

另一边，李元首在担任校长后的第二个月，就开始主动联系公益组织，为学校寻找提升教学质量的出路，用他的话说就是“到处找资源”。

2019年，李校长夫妇从同学处知道了幕天公益，便申请了幕天图书角。幕天图书角致力于把城市里的二手书籍流转到偏远的乡村，让每个乡村少年都有书可读，都有“向上生长的机会”。

就这样，1000多册图书很快来到了中华楼小学。紧接着，“两个盒子”多媒体移动图书馆也来到了学校。图书角很快成为了孩子们的乐园。

在“盒子”里看书的学生

然而，小孩子尤其男生比较调皮，最初并不喜欢静下来阅读。“但当他们开始读第一本书后，会想读越来越多的书。”周凤梅说。从3年级开始，她给每班每周安排了两节阅读课，孩子们要跟老师汇报读书进展，写读书笔记，老师们还给孩子们录读书小视频。“我们的资源太少了，有一点资源就要用到尽。”

在这样的循循善诱下，连好动的男孩子也开始争夺一些热门的科学类书籍。每次有新书送来，孩子们就趴在三轮车上，“老师我要看这个！”“老师我要看那个！”书总是还没编号就被抢走了，周凤梅也总是要大喊“等一下，别急！”

李元首在操场远处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先不编号了，等他们看完再要回来吧。”

最大的对手是短视频

李校长深知，自己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中华楼小学没有食堂，也没有宿舍。中午和傍晚放学，孩子们都回家度过，许多孩子回到家就拿起手机不放，童年时光充斥着短视频。

李元首夫妇开始动员家长加入亲子阅读营，给每位儿童提供1本“幕天亲子阅读本”，并提供工具记录180天的阅读成果，还有评选和激励项目，以评促优。

小柯和奶奶

在一个留守儿童超过60%的学校组织亲子阅读，难度可想而知。

但他们还是做起来了。

小柯（化名）今年11岁，上五年级。由于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小柯日常跟爷爷奶奶生活，家里靠种地为生。于是 ，奶奶和她一起参与到亲子阅读当中。

奶奶是个“潮人”，年轻时到过北京做小买卖，会用智能手机，还有自己的视频账号，经常在上面发些自己唱豫剧的小视频，是学校里为数不多可以帮忙打卡的家长。自从小柯参加了亲子阅读，奶奶的口头禅就从“不要看手机了！”变成“今天打卡了吗？”

“农村孩子看书的最大对手是什么，你知道吗？”李校长说，“是手机短视频。”

小柯接触阅读之前，每次看短视频可以看一个晚上。有了图书角之后，班里同学都在“追”剧情，还会互相问“你看了多少本‘米小圈’”。再加上奶奶每天的灵魂拷问，小柯至今已连续打卡400多天，看书过程中还会把下一本想读的书记在墙上。

他说，尽管平常还是会看短视频，但是每次刷了半小时后就会觉得没劲，适可而止。

“如果他们的课余生活没有这些书来填满，就全是刷不完的短视频了。”李校长感慨。

幕天图书角到来前，小柯依靠表哥留下的8本课外书拓展知识，其中包括四大名著和诸如《十万个为什么》的科学类书籍。如今，她在校最常借阅的仍然是自然科学类书籍，“我以后会读理科吧！”阅读给她的未来埋下了种子。

子瑜

相比之下，同年级的子瑜（化名）可能就没那么幸运。爸爸在北京的工地干活，姐姐15岁就去杭州打工，妈妈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居家生活不能自理，爷爷又患有偏瘫，家里全靠奶奶一个人照顾。

尽管如此，子瑜总是笑呵呵的，坚强又乐观。虽然没有条件打卡，但在老师的鼓励下，她还是坚持看书，也曾经骑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带奶奶一起到镇上的书店挑选自己喜欢的书。一个贫穷家庭的青春期少女，脆弱又敏感，想要努力维持自尊的方式不多，读书也许是其中最便捷的一种。

这是李校长当初推广阅读时没有想到的：表面上看，阅读对抗的是手机，实际上对抗的是精神空虚。

“全村的希望”还在

课外书带来的最直观改变还是成绩。

“阅读量变大后，作文押题命中率也变高了，我的成绩从班级中游升至第二名。”小柯说。

周凤梅介绍，去年乡里抽考三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文，一共15个学校，中华楼小学都是前三名。“孩子们好像都懂事了，跟老师也亲近了，上语文课回答问题用词更准确，有新词新句了。”

校长的图书架

幕天公益的志愿者问学生：如果地球要灭亡了，只能带5本书，你希望是哪5本？

孩子们除了说四大名著外，还有人说《人类群星闪耀时》、《镜花缘》、《山海经》、《红岩》、《三体》等等。志愿者特别惊讶：“这些孩子现在能读这么深刻的书？”周老师骄傲地说：“别小看孩子们。”

城乡少年之间的差距并非无法逾越，阅读让他们拥有更多可能性。

更令人激动的变化是，得益于李校长努力推广阅读，也得益于学生们值得夸奖的学习态度，超过70年历史的中华楼小学迎来了翻新的机会。目前，政府投资的新教学楼正在建设，今年年底就可投入使用。

同时，区里的领导告诉李元首，中华楼小学不会被撤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前他为自己学校的公益项目在朋友圈拉票时，总免不了来自同行的风言风语，毕竟这些都不是政府的项目，是自己在“搞事情”，现在终于获得认可。

幕天公益资料图

李元首理想中的校园，是每个教室后面都有书，楼道下面也有书，孩子们随手都可以拿到书。

最初，他为了教学质量“饥不择食”地引进公益项目、推广阅读，没想到阅读竟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回报，他也更加坚定了要走“书香型校园”这条路。

商丘本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商族、商朝起源于此。几千年后，有了幕天公益的帮助，“中国商文化之乡”的孩子们也有书可读，爱上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