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夏天同步到来的,总是重复的讨论和担忧:今年夏天,还会更热吗?
世界气象组织在今年年初正式确认,2023 年是人类有气象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气象组织的数据还显示,自 1980 年代以来,每一个十年都要比上一个十年热。气温升高,正在将我们带向一个灾难性的未来。
今年夏天也不容乐观。原本就多发于夏季的高温、降雨、台风天气,可能会在大气环流运动的加剧下,形成更加不稳定的天气状况;区域冲突产生的大量温室气体,也正在成为一个亟需被关注的话题。
如果说气候议题总是在危机发生前后被讨论,那么现在正是时候。WWF与 单读共同开启的气候行动者 2024——“再生”创作征选正在进行中(⏰对项目感兴趣的朋友们,请在6 月 9 日前将你们的提案发送至邮箱climate@owspace.com)。
上个周末,我们邀请了征选中的五位导师——王昱珩、陈楸帆、吴琦、Pigao(唐筠)、秦海岩,以及WWF气候能源高级经理唐伟珉,大家聚在一起,探讨我们今天所处的危机,与改变的可能。
在这场名为“叙事的力量:讲故事能为地球降温吗?”的论坛中,嘉宾们分享了自身对于气候变化的观察和担忧,介绍了可再生能源对于缓解气候危机的关键作用,同时从自身工作领域出发,讨论了气候传播的现状以及气候行动的可能性,并共同期待在今年的创作征选中,碰撞出更多基于“再生”主题的想象。
以下是本场论坛的文字回顾。
活动现场
关心自己,也关心他人
海蒂 在一开始我们先回到大家感受最切身的地方。最近极端天气事件频频发生,我们越来越感到气候变化对生活的重大影响,在年初,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向全世界发出警告,称“2023 年是历史上最热的一年,地球已进入‘全球沸腾时代’。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2023 年只是灾难性未来的一个瞬间”。
因此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想请老师们先回答一下,近年来有关注到哪些极端的气候事件?对于气候变化,大家有什么了解?
Pigao 我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到这里,对于环境和气候问题的焦虑停留在表层,既没有深入了解,也没有扎实研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同时又觉得我们常见的对于气候很表层的关心,其实不太有意义,但也还不清楚能够做什么。我先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样本,听听其他各位老师的想法。
王昱珩 我就来说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吧。我家里有一个小院子,种了一些树,因为小时候对桂花树有很特别的记忆,就决定在家门口种一棵。我咨询了很多在北京种过桂花树的朋友,有人曾经种活过,因此我很有信心。但没想到冬天过完后,这棵树死了。我很疑惑,就带着我拍下的种植这棵树全过程的视频去问专家,得出的结论是树被热死了。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问题。北京很有名的香山红叶,树种主要是黄栌树,它也是南树北种,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带回来的。之前在北京种树,要担忧的都是冬天时过冷的问题,现在开始面临着过热的问题。这是我最近对于气候问题认知上的转变,也想听各位老师详细聊聊。
陈楸帆 前阵子阿联酋下暴雨时,我正好在阿布扎比。当时在阿布扎比的沙漠中,出现了一片蒂凡尼蓝的海洋。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带给我们的感受是最直观的——气候变化不是一个虚假的东西,它切切实实在发生,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极端。
我其实是误打误撞进入了气候议题这个领域。2013 年,我出版了一本书叫《荒潮》,写的是电子垃圾对于环境的污染。这个故事取材于一个真实的、在我家乡汕头旁边的小镇,叫贵屿。长期以来,电子垃圾拆解业都是贵屿镇的重要产业,但这种产业形态,对于环境的污染是巨大的,很久以来,这片土地上新生儿血液中的重金属水平都显著超标。我觉得这其中有太多故事要讲述,太多知识需要被普及,但在大众媒介上很难看见这些信息,于是就越挖越深,以这一故事为背景,写成了科幻作品。
2022 年,我写了一本给小朋友的书,叫《零碳中国》,是从科幻的视角,让小朋友理解什么是气候变化,以及气候变化是由哪些因素影响,我们能够做些什么来减缓、甚至改变气候变化的趋势。我为此做了很多研究,但研究得越深,我越觉得无力,因为这个问题太大、太复杂了。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横跨许多领域和产业的议题,要如何被大众所理解。
但也是因此我觉得这次活动的主题很好,强调“叙事的力量”。高屋建瓴的框架是一种叙事,点滴小事也能够是一种叙事,我觉得如何从一点点小事做出我们的贡献,这是我们应该用力所能及的行为去传递的。
这也是我在去年做了这个项目第一届的导师之后,今年仍然愿意继续做的原因,我认为在这个项目中,可能有许多虚构的力量还没有被足够重视。去年选出的都是非虚构作品(点击查看 2023 年再生征选结果),用事实和视觉的力量讲了许多故事,但我仍然觉得虚构是每个人都有的能力,每个人都有想象的权利,而如何用这种个人化的权利去讲好一个与气候变化相关的微观的故事,是很重要的议题。
电影《阿凡达:水之道》
秦海岩 对于气候变化,有一个比较常见的误区:每天都在说全球变暖,怎么冬天还这么冷?全球平均气温升高 1.5℃,大家可能根本感受不到,但这 1.5℃ 会导致整个生态系统的大变化,不只是温度升高,而是极端天气越来越多。
现在科学界也有很多争论,关于气候变化,究竟是不是由人类行为造成的?是不是二氧化碳排放过多造成的?我觉得气候变化背后的真正原因,才是值得我们去了解的。只有了解了原因,才能够知道我们需要采取怎样的行动,才能阻止气候的恶化。
唐伟珉 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有过这样的感受,在讨论气候变化时,总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气温升高?就多开空调。马尔代夫消失?反正也从来没有去过。
气候变化的影响当然远远不止这些。气温升高 1.5℃,可能很多珊瑚就没有了,鱼的产量也将少一半,蜜蜂会绝种,粮价可能上涨十倍,上亿人买不起食物,长三角洲也可能会被淹没。因此在这一方面,我们特别需要科普及科幻作品,来告诉我们气候变化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吴琦 我在这几年中,跟着 WWF 的工作逐渐接近这一议题,在这之前,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从个人生活的角度去体验,哪里又出现了极端天气,离我的生活有多远,是不是有可能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想那可能是我们比较容易共情的一个方式。
但当我对事件本身有了更多的了解,尤其是去年跟陈楸帆老师一起去迪拜参加了 COP28 世界气候变化大会,我觉得我在对于这个事件的认识上,往前走了一步。其实当我们在说气候变化的时候,并不是说我们要去拯救一个正常的地球,或者回归到一个正常的气候状态,而是在说拯救我们自己,如果我们真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就会知道这种拯救并不只是我们自己或者周围的人而已。
在迪拜时,一些穿着原住民服装的抗议者或者是参会者让我印象很深,他们是整个会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人,在那个时候我们还开玩笑说,如果想要做一个气候变化的行动者,可能得穿一些民族服饰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但在会议最后几天,谈判出现一些障碍的时候,有一些来自太平洋岛国,比如瓦鲁阿图、汤加等一些国家的代表,在会场上急得掉眼泪。当时就有一些谈判者说,你看这些人不好好谈事情,非要在这哭。
可是如果我们理解一下他们国家的境遇,就会知道,作为一个小国家的代表,除了哭,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们的岛马上就要被淹了,只要有极端天气出现,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就是所有家庭都要面对的危机。在这样的现场看见一个与我们生活非常遥远,但他的家庭与生活又受气候变化影响如此剧烈的人,这种时刻会改变我们对于气候变化整体的认知。
还有一个故事是,很多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部落,至今仍然远离现代生活,孤独地生活在一小片区域里。但在他们和一些想要对这片区域进行开发的大公司,甚至政府进行斗争时,他们的酋长或领头者会被暗杀。
他们之中的一些代表也去到了 COP28 的现场,我清楚记得他们的口号是,我们想捍卫自己孤独的权利。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浪漫,但如果我们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一点了解或尊重的话,就会知道在雨林的环境中,他们只能选择这样一种非常传统的方式继续生活,他们的这种选择,在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雨林的生态。
因此我觉得在对气候变化的认知中,我们是需要离开一些自己的生活的,如果说首先我们要知道自己的生活和气候变化的关系的话,第二步就是要知道那些非常遥远,但与我们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他们所经历的比我们要严重和极端得多。
纪录片《洪水泛滥之前》
能源转型的过程中,文化工作者可以做很多
海蒂 接下来想请唐老师和秦老师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气候危机的关键在于从传统的化石能源转型到使用可再生能源?全球范围内的能源转型现在处在什么阶段?
唐伟珉 能源转型一定是必要的,因为气候变暖的主要原因是温室气体的排放,而 40% 的温室气体排放都来自能源的使用。因此将我们对于传统化石能源的使用,转化为以风、光为主的可再生能源的使用,这样才能够避免更多温室气体的排放。
关于能源转型的具体情况,我想用“全球碳预算”这个词来阐述一下。这个概念是指,对于给定的升温限制(比如 1.5℃ 或 2℃ 的长期限制),相应的碳预算反映了全球平均地表温度保持低于该限制时可以排放的碳排放总量。地球作为一个生态系统,对于温室气体的吸纳是有一个极限的,超过了限值,对于气候的破坏就不可逆转了。
在保持全球升温不超过 1.5℃ 的前提下,全球的碳预算被估计为一万亿吨左右,但在去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的报告中,碳预算被调整为 2500 亿吨。而我们每年排放的二氧化碳气体大约在 400—500 亿吨,这个限额很快就会用完。
因此我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急迫,甚至需要非常激进的努力。气温升高两度,似乎很难有多切身的体感,但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的正常体温,从 36.5℃ 升至 38.5℃,我们大概就只能躺着休息,什么也做不成了。
电影《沙丘 2》
秦海岩 在 10 年前,谈论能源转型是天方夜谭。当时一度太阳能电的成本是将近一块钱,风电也要 5 到 8 毛钱,在当时的中国,如果要放弃煤炭,只依靠光伏和太阳能发电,以这样高昂的成本是不可能实行的。
在能源行业,也有技术锁定效应。如果没有政策的支持,新技术是很难进入市场的。这 10 年期间,风能和光能技术快速发展,产业政策始终鼓励着风能和光能的开发,固定电价法政策的出台,也支持了风能和光能进入电力市场。现在在内蒙、新疆这类风力资源丰厚的地方,电价已经可以降至 1 毛钱,在东南沿海这类海上风能尚且比较昂贵的地方,也能够降至 3 毛钱了,比火力发电还要便宜。
因此,风能和光能发电已经是世界上最便宜的电了。我们常说,使用风电不是因为它清洁,而是因为它便宜,在便宜的基础上,讨论能源转型才有基础,我们才能够说,慢慢把火电关掉,用风能和光能发电来代替。
吴琦 我觉得秦老师的提醒很重要。在之前,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化石能源的世界,但近 10 年来,我们可以想象了。并且近 10 年气候变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推进化石能源的淘汰,替换为可再生的清洁能源。我觉得在我们对这一议题稍做了解后,就能够感受到,对于世界的变化,我们是能够参与一点点的。无论是我们作为媒体呼吁、进行大众宣讲,还是游说集团去与政府谈判,都作用于这个过程之中,这样我们才能够看见关于气候议题的转变。如果我们愿意关注每一年气候变化大会的主题,就能够看见人类社会为了拯救气候,实际上在进行着具体议程设置的变化。
在这个过程之中,我觉得文化工作者可以做很多。首先我们能够将许多具体的议题转译成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语言,甚至转译为多媒体的形式,这原本也是我们专业范畴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来自于我在 COP28 的收获,在气候变化大会上,我们看见了大量来自其他社会议题的积极分子在现场活动着,他们的举动也非常有启发意义。我们不应该将气候变化看作一个孤例,所有的关怀都应该是相通的。这种关怀的流通也是文化工作者在与读者的互动中,应该学习和可以学习到的。
纪录片《渔业阴谋》
在气候行动中,让所有立场一起发生
海蒂 想问问各位导师,为什么讲故事对于气候传播很重要?以及大家心目中的好故事是什么?
Pigao 我想故事的力量可能在于能够真实地体现人的具体感受。哪怕只是对于困境的怀疑,只要是能够准确表达这种感受,而不是关于一个被预设的观念,都会是好的故事。我觉得漫画作为视觉主导的叙事对于读者会更有带入感。
王昱珩 我觉得叙事的方式很重要,尤其是客观又平静地叙事是很难做到的。我希望大家能更多听见一些多元又客观的声音,同时对一些概念性的叙事保持质疑。我之前在德国时,发现德国的插座都会优先使用清洁能源,如果我们的客观事实是以火力发电居多,那么想要电力结构真正转型,需要多长时间?我们的基建是否应该先从最基础的层面做起,而不是先宣传情怀。
我在大学时,就开始为 NGO 和 NPO 组织工作,第一个服务的客户是世界银行。工作了十几年之后,会开始发现这一领域中,组织越来越少,话语的权重也越来越低。因此我认为我们不能只听见一种声音,而是应该听取各方面专家的意见;不是直接站在某一方,而是去了解任何事情的发生一定都有很多面的原因。
陈楸帆 去年我在 COP28 的活动现场,感受到很大的冲击。很多时候我们在新闻里看见的,只是最后顺利闭幕的大会,是一个一锤定音的瞬间,达成了协定,设立了条款,好像总是很圆满。但现场不是这样,有很多暗流涌动的瞬间。
作为一个小说家,这些瞬间就是我希望看见的,并且我会把这些所有面向都记录下来。大公司、政府、气候活动家、组织等等,都有各自的诉求和立场,我也将这些都放进了我刚刚写完的小说中。这次体验也让我想清楚了一件我已经挣扎其中两年之久的事,就是我究竟应该怎样讲述一个关于气候变化的故事,我应该站在谁的立场来讲述这个故事。
最后我决定让所有立场一起发生。每一个立场,都会有一个正当的叙事口吻,故事交织在一起,每个人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认为人相信什么,就能够看见什么。我觉得这是趋势的力量。
就像秦会长刚刚说的,很多问题远超于单纯的技术问题,背后是一个制度的设计,是关于信念和共识的问题。因此回到如何讲好故事的问题,我们能否讲一个让全人类都相信的故事?这样才能够达成共识,才能够凝聚起力量。
纪录片《地球改变之年》
唐伟珉 我是一个理工男,所以在讲故事这方面确实不擅长,但有几个方面我想和大家分享。我很同意刚刚吴琦老师说的,在气候大会时,很多事情都是需要靠讲故事来推动的。但对于这种靠谈判达成的共识,我是很悲观的,气温升高 1.5℃ 或 2℃ ,我想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我们还是需要对抗气候变化。我认为最根本的一点是要提高效率,减少浪费,提高对于清洁能源的使用。我还想要强调一点,也和我们今天的主题相关,我个人认为解决气候变化的核心在于创新,在于突破式的技术,仅仅依靠谈判是完全不可能促成的。
我们显然还有一些困境,需要靠突破性的技术来解决。一个是能源使用的问题,另一个是如果减缓气候变化是不可能的事,那我们要怎样适应气候变化,要开展星际移民吗?还是说建立能够抗击极端气候的建筑或设施。这些都需要靠我们的科普和科幻作品来讲述,启发更多人的创造力,为我们提供更多解决问题的灵感与思路。
吴琦 刚刚唐老师说自己是理工男,正好让我想起我一直很想呼吁的一点——所有理工科的表达都是特别重要的。我们在说讲故事很重要时,不仅仅是说只有专门讲故事的人才重要,而是所有人用自己的专业来讲故事,这很重要。
在“再生”创作征选这个项目中,我们也一直希望将理工科的声音加入我们的表达中来,因为一定有一部分的表达是我们文科的视角完全不能覆盖,以及缺乏理论依据的,因此跨学科的共同表达非常重要。
刚刚陈老师提到 COP28 的国际性的大谈判,好像是比较混乱,甚至是比较悲观的,但我觉得在处理这样的问题时,往往只能通过这种无望的谈判,才能达成某种共识。包括在我们的小项目中,关于项目的设计、最后的评选,我们都会遇到这种类似于谈判的分歧,最终我们都需要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把气候变化、能源转型这类看似很遥远的议题,和我们自身的故事联系起来。这个过程不是我们要翻译,或者理解气候变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议题,而是我们在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自我训练之后,能够看到我们自己的故事也是这个非常宏观的变化中的一部分。
也是因此我们获得了一些勇气,把自己的小故事讲出来,这也是能够从我们的项目甄选中体现出的。每年的甄选结果,都是经过单读与 WWF 的同事,以及专家们共同提议修改,最终才得以呈现的结果,我们对于气候议题本身共同的想法,都在这些作品中有所体现。因此这个项目也是一个样本,呈现出我们可以怎样利用自身的专业,同时也与更专业的领域沟通,从而把我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的过程。如果更多的朋友有一点兴趣,都可以关注“再生”创作征选,甚至加入进来。
纪录片《地球改变之年》
我们虽路径不同,但方向一致
海蒂 我很好奇 Pigao 老师的视角。其实漫画这类在国内看似比较小众的表达方式,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成为一种非常主流的作品类型,我们在去年的征选中,最终选出的 5 部作品中有 3 部都是漫画类作品。想请 Pigao 老师聊聊,在独立漫画领域有哪些讨论气候和能源议题的作品,可以分享给大家。
Pigao 我想我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代表独立创作漫画人的一种面向。我生活得挺边缘,社会参与度低,对于社会性的话题也总是抱持一种怀疑态度,因为觉得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于是将更多注意力投入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以求至少能够保持一种相对真实的状态。
我和搭档有一个小书店——鼹书,从 2014 年开张后,一直莫名其妙地和独立漫画有一些联系,也接触了一些漫画人。这些漫画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他们都是比较自由的创作,也就是说他们的创作大多是先于出版的需求而存在的,更多是一种自我的表达,涉及的还是一些个人感受或困境。关于气候和能源的话题,很多人可能都处在不了解的状态中,很少涉及。
我前不久在北京木鸟漫画买了一本漫画书,书名是 Mäander,是由奥地利的漫画家 Vinz Schwarzbauer 创作的,书名的大意是河流弯弯曲曲的样子。我问了在德国的朋友应该如何更准确地理解 Mäander 这个词,朋友说它最初应该是一条河流的名字,因为自身弯曲的河道,而被用来描述一种蜿蜒曲折的意象。这部作品体量可观,涵盖了许多内容,其中有几页提到了和能源有关的话题。
故事的背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加拿大为了开发核能,加大了对铀矿的开采,但由于开采过于粗暴,污染了附近的河流,影响了原住民的生活。
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更大的背景。1956 年匈牙利革命之后,有大量匈牙利难民外逃,作者家族中的一支逃去了加拿大。他采访了几位移民到加拿大的亲戚,讲述了他们作为难民及其后裔在加拿大的生活经历。
这个故事中关于环境议题的内容没有更多展开,仅仅是简短的陈述,书中描述更多的是难民在被迫迁徙的过程中,所面对的新环境、新的社会关系,和在更大的背景下,北美原住民与当年的殖民者所遗留下来的诸多问题。我觉得这部作品正好能代表我的一个浅显认知,即气候议题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被单独分割出来讲述的议题,它牵涉着诸多纠缠在一起的信息,而我们对环境所做的努力,也像是河流蜿蜒的意象,每个人所施予的力量,以及诸多其它的因素,所造就一条弯曲前行的路径。
纪录片《地球壮观河流之旅》
海蒂 陈楸帆老师有提到过现在科幻小说中,有一个子类别叫气候小说,也想请你分享一下科幻领域中,有哪些与能源议题相关的精彩故事?
陈楸帆 Climate fiction(气候小说)是科幻作品中近 10 年新近提出的一个子类型,其中比较有名的是写过《火星三部曲》的金·斯坦利·罗宾逊 (Kim Stantly Robinson)。他最近的新作品叫做 The Ministry for the Future,书中设定了一个名为“未来部”的国际组织,试图联合各个国际机构,共同解决气候问题。书的前半部分非常乐观,但后半部分就塑造了一场灾难。
我觉得科幻作家总是会从比较悲观的角度看待问题,这可能是一种思维惯性。但也有人说,人的大脑有两个基本的反应模式,一种由恐惧推动,一种由奖赏推动。奖赏模式我们非常熟悉,人类对于算法机制的成瘾就是基于这种心理;恐惧模式则是人类的生物性本能,人类会趋利避害,躲避一些我们觉得危险的事。
我觉得很多关于气候议题的讨论是后者。如果我们总是讲述无力改变的危机,很多人就会陷入鸵鸟般的防御模式,开始消极逃避,认为世界都已经这样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我刚刚完成的新书《刹海》中的主角就是这样的人,他觉得世界毁灭都是上一代人的错,年轻人都被大人们害了。但在经历一些事之后,他有了态度上的改变,开始觉得仍然有一些事值得去做。这是 climate fiction 在这 10 年中,我能够感受到的变化,从一种非常负面的警示和恐吓,转为去寻求一种更具想象力的解决方案。这种方案不一定能成真,它更多像是一种思想实验,通过这种思想实验,让年轻人觉得地球还是有救的,将大家的主观能动性调动起来。我觉得这是目前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让大家看到希望,看到可能性。
Q&A
现场提问 各位老师好,我目前在 NGO 行业做新媒体运营,在日常工作中,当我们向大家倡导对于气候议题作出改变时,总是会收到这样的评论:北极熊没有家了,可是我也买不起房。
我想会参与这场论坛的我们,都是对气候议题感兴趣的人,但实际上在做这些工作时,我们真正想触及的是那些原本就对这些议题不感兴趣的人。与气候科普相关的内容,传播效果总是很差,有时候也会感到很无力,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做。因此想请教各位老师,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无力感,以及焦虑?
陈楸帆 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2013 年我写作《荒潮》的时候,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要写一本关于垃圾的科幻小说,谁会想看垃圾场发生的故事?
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话题突然成为了一个公共议题,更多人意识到,这个议题其实就是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我想这种思想的转化和觉醒,有一定滞后性,从技术发展,到政策出台,再到大众动员,其实都需要一个过程。
我很相信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我总是认为,我们对于环境和其他物种的伤害,最终都会回到人类自身身上,同样我们的无力和焦虑,也是地球的无力和焦虑。因此我认为,什么时候我们能够真正感受到我们对环境和其他物种的伤害,我们才会愿意去做出一些大的牺牲和改变。
2006 年时我在北京生活,写过一篇《霾》。当时霾还不是一个公共议题,我之所以写,是因为我觉得生活得很难受。我去做了很多研究,发现这种污染物会影响人的心理状态,它会成为一个集体意识的显化,同时又会改变大气,形成一个回环。
因此我也会这样去思考,我们与万物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对外部做的任何一点正向的努力,最后都会回馈到我们自己的身上。这是一种比较朴素的观念,但我觉得可以将它作为一种自我激励,不管它是真的假的,我相信它是真的。
电影《沙丘 2》
Pigao 我觉得我来到这里,就能说明这个活动的某些正向意义。我其实一开始很想拒绝,我是一个严重的怀疑论者,我会觉得我们在谈论一些关于地球的未来时,显得过于自大。
作为一个长期在边缘生活、也享受这种边缘状态的人,一直不觉得自己对社会能够产生什么有用价值。但在疫情之后,我强烈地感受到,我们其实无法逃脱一些社会性的话题,与其停留在表面的焦虑之中,不如做点什么,所以我来了。我相信更多的人关注这个话题,就像我刚刚推荐的漫画书的书名 Mäander,水流蜿蜒的河道,是由自然的或历史的许多因素构成的,哪怕是其间的一滴水,也参与河道走向的形成。
我还是想请求专业人士多发一些科普类的文章。讲故事能够让人产生代入感,但故事常常会被人质疑真实性。一些更加具体、可操作的认知,还是能够带给人一些更扎实的感受。
气候行动者 2024——“再生”创作征选将于 6 月 9 日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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