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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星球 | 返乡青年们的生态探索

媒体:原创  作者:大自然保护协会   专业号:大自然保护协会 2020-12-24 09:51:33

巴基斯坦的一条几乎没有游人的山沟里,是印度河的一个源头。你看到卡拉昆仑的冰川在你眼前变成湖泊、汇成小河,你听见印度河形成的声音。美的不像真的。你想把照片发到网上,想写游记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多美,但你害怕人们蜂拥而至带给高山生态太大的压力,破坏了原来的美。

见到村长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觉得仿佛看到了希望,关于乡村未来,关于民生与环境协同发展的可能性,在村长和他的朋友们身后无限展开。你想向所有人介绍他们的理念,他们一起做的很酷的事儿,你想推动更多人都加入,一起探索生态的各种玩儿法。但你害怕如果真的被树立成典型,在舆论、关注与压力之下,这个本就筚路蓝缕开拓未知的小小团队会被大潮所扭曲。

返乡的青年们

海南省儋州市海头镇老市村,那么长的名字就意味着去到那里的道路不会太容易。

坐上从海口出发的大巴,车在乡镇间的水泥路上一路颠簸,乏善可陈的小镇一个接一个在尘土飞扬中过去,昏昏欲睡的我们终于来到项目地。一睁眼,周围全是树龄可达百年的老酸豆角树。

80后的返乡青年贵哥,快乐地摘了几朵酸豆角花给我们,我以为这是渔村的某种奇怪习俗,正准备扭捏一下,他却告诉我们,尝尝,超好吃的。一口酸豆角花之后,我就清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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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市村酸豆角树下的“返乡青年”

从左到右分别是宝哥、贵哥、村长和NGO工作者

这是WWF和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于2017年开始的一个新尝试——设立“蔚蓝星球”基金,通过考察和筛选国内在地海洋保护项目,并对它们进行再资助。借着“蔚蓝星球”基金这个平台,为在地保护项目撬动更多资源,甚至进一步形成一个联盟效应,大家互通有无,探讨守护健康海洋同时发展民生的N种可能性。

老市村的生态探索就是“蔚蓝星球”基金一期的项目之一。

老市村这里曾经世代经营盐田,人们的户口本上不是城市户口也不是农村户口,而是“盐民”。90年代以后招商引资,盐田被改成鱼塘承包出去,从此盐民们变成主要靠水产养殖业,以及近海捕捞为生。

然而近来由于海洋污染与过度不当捕捞,环境承载力不断下降,近海鱼越来越少,渔民们的收入不断下滑。而原来以对虾为主的养殖模式,这对滨海环境的污染越来越大,并且随着养殖年限的增长,对鱼药的需求越来越大,逐渐也到了不可为续的地步。

渔民和养殖户的生活都越来越不好过,破产的有之,欠钱的有之,很多年轻人也被逼出外务工,村子眼见越来越衰败。新选上任80后年轻村长、他的发小们和村民一起,想挽救这个已经日渐破败但却是他们永远家乡的小渔村。

跟天赌,哪里赌的赢呢

骑着摩托,贵哥带我们去看了老市村最重要的计划,盐田的生态恢复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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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中国很多渔村一样,老市面临的状况还是非常棘手的。鱼塘大面积亏损,传统夫妻老婆船的小型渔业收入锐减,与之相应,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孩子的教育跟不上,村子越发空心化。

养殖户告诉我们,海水水产养殖看上去好像蛮先进的,有氧泵、有专门科学育种的鱼苗、有各种科业配比的饲料、还有水质监测、各种监测。但其实村民们私下都管每一年的养殖,叫“赌鱼”。跟赌石一样,一回生一回死,看天吃饭。

水产养殖涉及很多环节,从鱼苗的购买,饲养过程中买饲料,打鱼药,天气因素,自然灾害到最后收购时的市场价格波动。每一个环节都有风险,而整个产业链的风险层层堆积,最终全部压在了最底端鱼塘的养殖户身上。在鱼苗、饲料和鱼药的买入价,最后出售的市场价上,基层的养殖户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随行就市。如果丰产、价好,就是大年,连续几个这样的大年,就能翻身了。

但就像去赌场赌钱,想要赚到庄家的钱基本是很难的。赌场是人坐庄,渔民和养殖户是天坐庄。

密集型养殖,尤其是以前养对虾,密密麻麻的虾苗下去,加上密密麻麻的饲料,全是钱。但你不知道它有在生长过程中会不会生病,配的药也是效果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会有不知道什么问题,一塘一塘都翻肚子了。遇到国内鱼药治不好的,还要托人高价从海外找高效药。

战战兢兢养到快成品了,如果台风一来,洪水一来,几十万的产值,一年的所有投入和辛苦,就全部冲没了。虽然现在有天气预报了,但是台风前的市场价格往往不是很好,大家舍不得出货,就怀着等一等、赌一赌的心态。赌对了,今年台风影响不大,风过了价格一定上涨,那就赢了。赌输了,水一漫上来,鱼虾全跑了,那就欠债破产。

收获上来,每年清塘的时候,塘底堆积的鱼虾尸体、沉下来的饲料、加上各种抗生素、各种大剂量鱼药混合起来的淤泥,那种味道只有才闻过才知道有多可怕。渔民世代是在自己家乡长大的,把这种东西扔到自己家乡的海边,大家也知道不好,心里也难受,但那时似乎别无选择,只能这样。

看着这些脏水流向海洋,渔民们上香的时都在求,大海啊,你一定能把这些都消化掉的,你要继续保佑我们啊。

但实际就是,环境一年不如一年,进来的海水一年不如一年,那么多药打下去鱼塘的质量肯定一年不如一年,入海口湿地那里的鱼越来越少,一年年这么赌下去,我们这里原来承包的大户好多跑路的,人好一点的欠一屁股债在外面打工慢慢还的,欠村里的租金更是多少年没有给过了。

跟老天赌,你哪里赌得赢呢?

所以,现在是村民自己想转型。他们自己意识到,环境如果污染的话,‍‍经济效益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主动想寻找跟过去非常污染的养殖方式不同的模式,现在有些正在往鱼苗培育和更科学与更高价的成品野生鱼的养殖转型。初期成果还不错,出了几批货,把欠的钱也还上了一些。

‘生态’两个字从村民自己的嘴巴里蹦出来,我当时真的很惊讶的。”村长瞪大了眼睛跟我们强调。大家的意识都在一条线上了,有了村民的主观愿望,推动生态型渔业的转型,就有了基础。

从盐田、到鱼塘、到盐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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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市的沿海滩涂,原来一直是古法盐田。90年代招商引资的热潮之下,原来村民自主的盐产业,变成了水产公司占有的养殖业,强制性把盐田变成了鱼塘。20年之后,鱼塘承包商换了不知多少拨,之前赚到就撤的还好点,最惨的是那些赌了一年再一年的。

养殖户跑路的跑路破产的破产,整片鱼塘已经荒废了好多年,不过这到变成好事。几年下来,生态慢慢恢复了一点,河口湿地原来都是死的,现在,招潮蟹回来了,小青蟹也回来了。

如何能够把这片死掉的鱼塘复活,并且在提高村民生计的同时,维持甚至修复生态。老市在处理这个村里核心问题上的解决方式,非常值得借鉴。

村长找到了族老们和新一代村里的主力军,大家一起探讨改革方案。有些说,再招商找个老板来承包吧。但这样又回到原来的老路,而且一个或者几个大商家承包,大家还得出去打工,村民的参与性太小,能够惠及村人的太少。

讨论中,盐田恢复、沿海湿地恢复的想法浮现出来。村中老人们眼前一亮,这毕竟是以前村里的历史身份,村人作为盐民的骄傲。但怎么恢复、恢复后是否能让大家有较好的生计,如何能让更多村民参与进来,一起努力一起受益,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老市主动出击,跟科研机构和专业NGO形成联系,组织村民学习,听最新的科研成果,分享世界各地不同的案例。同时也组织村民参与社区事务的出谋划策和决定于执行,一点点带出主人翁的意识融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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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习和探讨的过程中,村里的生态修复计划和向生态休闲渔业发展的计划渐渐成型

村里自己找到咨询单位做了专业的规划设计,做成一个较为完整的项目方案初稿。包括了盐田恢复、沿海湿地和红树林恢复、河道咸淡水湿地恢复、可持续养殖示范点、可持续农业示范点、自然教育基地、青旅民宿、足球俱乐部。尽可能,把老市村的自然、人文资源往深处挖掘。

这样,通过与村民的商讨,加上专业NGO的帮助、科研人员的指导、专业团队的设计,方案出台以后,进行了村民大会,大家最终投票决定,是否按照这个方案进行初期的生态改造。

在获得村民的认可之后,村里向儋州市政府提交申请,市政府把海头的项目作为一揽子计划中的一个,向海南省申请政府的资金。

就在这个月,喜讯传来,海南省同意了拨款的申请。而真正艰苦的转型之路才刚刚开始。

自然教育的梦想

我问村长,你想象中老市最好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他给了我一个没有想到的答案,“自然教育”

村长刚开始回乡时,建了个乡村图书馆,起名“平民书馆”,引用的是二三十年代的大教育家晏阳初的《平民教育与乡村建设运动》。

晏阳初认为,人还应该有一种自由,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他认为解决1920年中国农村积弱问题的关键在教育,而教育的开端,在识字。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在河北定县做了一场世界著名的平民教育实验,人们戏称“博士下乡”。

村长觉得,觉得当代中国乡村的困局的关键,也在教育。但已经不是一个世纪前文盲问题。一个世纪之后的20年代,困局的关键将在于人和自然的关系

我们要学会真正科学的看待自然,明白自然的规律,以及它不是没有任何反应地在那里,供人类可以无穷使用,随意污染的。我们需要一种不同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构建的基础,在于自然教育——你先要在感性和理性层面上都明白,自然究竟是什么。

在这样的基础上,人们才能学会谦卑,收起一些竞争带来的戾气,然后明白,自然给了我们什么,它的规律是什么,我们可以如何从自然中获取,又可以如何反哺自然。

而将自然教育作为未来的战略也是更加长远和可持续的方向。毕竟生态旅游,把环境搞好,基础设施搞好,是可以复制的;可持续渔业和可持续养殖业,村里地不多人也不多,不是强项;但自然教育不一样,智力资源是附加值最高,而且最不可短期复制的,但也是最需要积累的。

从自己对自然的了解,到课程的设定,到体系的建立,到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到反馈与修正,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代人很可能是打基础的一代,在摸索中学习。而村子的改变也是一样,让村民习惯参与公共事务,让他们学习去一起解决问题,成为社区营造的一主动分子而不是被动接受补助。这都是需要过程的。

很可能,是在这些踢球的孩子们的身上,真正变革的好处,才能够一点一点体现出来。

海上歌声

电话里听到村长的叹息,我却想到了那天的海上歌声。

天蓝海蓝,台上是海南本土的创作乐队,台下是小朋友的海上足球,人们泡在海里听歌,不远的地方是村民的渔船。全是希望。

我问贵哥:贵哥,你的未来,想一直干下去,干一辈子的事是什么?

贵哥坐在沙滩上,看着小朋友在抓螃蟹,村长在摇滚,微笑一点点爬到他的脸上。

“玩儿生态咯。渔民是非常有技术的职业,哪种鱼、一年的什么时候,一天的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近海远海、咸水淡水、深水浅水、泥滩礁石,想要抓它要用什么鱼饵、什么钓钩。这是太有趣永远也学不完的事情。

带着爱自然的人,学习垂钓、学习赶海、捕鱼摸虾捉螃蟹,带有趣的人一起认每种动物植物,也从更厉害的老师那里学它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能一直干这些我最喜欢的事,而且还能有一些收入,不用太多,够花就好。那我就太幸福了,哦,我可以一直这样干到死的。”

我又问:但这听上去像梦想,可每天的生活比比都是支出,会不会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现在收入是不够花销咯,但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怎么办呢?生态休闲渔业也好,自然教育也好,其实真正良性运转起来,还要挺久,未来想起来挺美,但身在其中真的太遥远。顶不住了,就出去外面做点别的,等挣了钱了,就还是想回来做自己的,继续玩生态咯。土生土长的地方,习惯了的生活。家里自己捉的鱼都比外面的好吃的。回来看到河滩上,招潮蟹的大剪子一挥一挥的像欢迎你回来,那就好开心了。

出去挣点钱,再回来做点事,不行了再出去,然后再回来。总有一天,总能回来把喜欢的东西做了,钱也能挣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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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一起去的小伙伴都再也无话可说,再也找不到更朴素的说法,来解释什么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村长唱完汗流浃背地跳下台,我问他,这原本就是一次净滩行动,组织大家捡捡垃圾就好。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精力搞一场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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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跳舞的村长

“因为开心啊!要做喜欢的事情,要开心的做事情,才能够一直常常久久的做下去嘛!”

“乡村的生活可以非常丰富的,如果大家都看到,哇,原来回家乡,还有那么多可能新,可以那么好玩,也可以有那么丰富的生活,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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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头镇正在发生的事情,可以给我们很多的想像。

如果摇滚音乐节都可以来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如果村里的足球队可以跟其他国家的小朋友一起打交流赛,如果最先进的模型、技术和思维方式可以应用到最乡土的实践,还有什么样的转变是绝无可能的呢?

村长和他的伙伴们,在重重压力之下,他们不急躁。那些帮助他们的NGO们,他们有耐心。大家都在稳稳的练内功。一点点厘清自然与历史禀赋,一点点积累对自然的了解,一点点打磨乡土社区。

音乐会上,乐队和村长唱了一首歌,我第一遍听就再也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个冲绳乐队,用家乡的乐器三味线弹奏的一首“岛人的宝”

在我出生的小岛的天空

我知道的有多少呢

无论是对被污染的珊瑚还是对日渐减少的鱼

应该怎样做我都不知道

但是我比谁都了解

被沙沾满,被波浪摇动的

逐渐改变的这片大海

电视上不会放映,收音机也不会播出的

一定有很珍贵的东西在这里

那就是岛人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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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晓娴

编辑&修改:黄桂玲

如无标注,文内配图均来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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